丑奴儿·中(1/2)
罗谷雨收拾收拾,没打算立刻回信。重新叠好的信纸放回信封捏在手里,他先是放到自己贴身包袱里,转身没片刻,又把它取出来放到一干小巧蛊罐之中。
拳头大的蛊罐并没盖严实,他手刚探过去,细小如蚁般的月白虫豸循着他的气息从壶盖下涌出,一个挨着一个顺着他五指爬上手背。他犹如把玩砂砾信手拨弄几下,尽数扔回壶中,转而捧起蛊罐堆里一只粘土封口的黑色陶坛,晃手称了称,侧耳听坛中发出的沉沉水声。
屋外楼梯又被踩的吱呀作响,在榻上无聊打滚的白蛇直起身子,豆大的眼满怀期待盯住木门,可惜这回敲开门的不是娇俏可人的姑娘,而是面容丑陋的赶尸匠,令它一下匍伏回被褥。
罗谷雨抱着蛊罐回身,见是白辛升,眉梢不易察觉一挑:“事情搞完老?”
距离风长晴中术叛离那夜,已过去三日。写罢出信后第二日,罗谷雨便对白辛升提出由他治好那个中蛊男孩,交换条件是白辛升留下来给他提供帮助,直到他完成他要做的事。白辛升思考后很快答应下来,同时提出给他四日时间将这几个无辜的人送到雁城去,罗谷雨便也同意了。
现在白辛升就是刚从雁城赶回来,因为时间紧迫无法得到很好的休息,他蜡黄脸上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此时举袖擦着额上热汗,略带气喘道:“搞完了。”
此处往雁城来去一趟三日的时间,足够白辛升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想个明白,知道自己恐怕一不当心陷入了两方势力诸般恩怨情仇之中。
对于一般的手艺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别人的争斗中,因为手艺人往往没有固定的联盟,不像江湖客一般可以随意投身门派。
白辛升倒不太在乎这个,他为人处世准则就确定了他永远无法自逐清流,注定要搀和进各种泥潭之中,而过去那么多年月也是这样不错。这回不同,不过是一方是湘楚左道中无冕之王的吴镇巫女,一方是来自更南方、实力莫测的黑苗。
一边擦汗,赶尸匠一边探眼看面前黑苗人,视线落到苗人手中把玩的陶坛上,就无法挪开。
苗人蛊术之厉,虽不说冠绝左道,此界中无人胆敢轻视,何况面前自西南方庞然大物来者?故不必多想,白辛升多少猜到此刻罗谷雨手中物件是怎样的杀器,但该他问的,他还是要问:“黑苗小哥,你准备怎么做?大祝由累年行走在湘楚各个苗寨中,对于蛊术并不陌生。”
言下之意,就是罗谷雨的蛊不一定对吴女和大祝由起作用。
罗谷雨拍了拍陶坛,脸上并没有担忧:“昨儿,他约我见面。”
话短,内容却不浅。白辛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陷入思索。
湘楚以家寨为域,不知上有国君下有县官,只知族长巫老。通常对于闯入地盘中的外人不是驱赶就是猎杀,莫说约见这种流露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缓和态度,便是罢休不追究亦是少有。
大祝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白辛升不免又看了罗谷雨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说,这黑苗小哥在过去三日内使了什么手段?
白辛升比较倾向相信后者。
苗人的心直口快往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可阴暗狡诈一词则如铜镜镜面,不论如何打磨光滑,乍看直观清晰,细节之处的扭曲模糊,依然难以磨灭。
寻常苗人敢独自一人在同伴反叛的状况下对上吴女以及大祝由吗?
敢这么做的人,若说没有依仗,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以白辛升的观察,罗谷雨与被巫术操纵的风长晴争斗时,冷静沉着不为风长晴种种言语激怒,这样的人难道会肤浅到以螳臂当车?
排除掉不自量力,再没有第三个选项能让人选择。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们都谈了什么?”
无论双方纠纷源头是什么,总有一个关键。
罗小哥想要的是什么?罗小哥的依仗是什么?罗小哥的计划是什么?
又是什么,让大祝由甘愿放**段,亲口邀请罗小哥见面商讨?
迷雾重重,难窥其中万一。
“我么同他见面。”
“啊?”
说话间,罗谷雨将陶坛放到身侧,挥手让白蟒抓来床头关着碧玉蜘蛛的藤编箩筐,理所当然地说,“哩不肥来,我啷个克见他?”
这个回答超出白辛升预料,他一时竟反应不来。
“讷夏布蛊术不差,没得由头奏成了叻样子。我还不造里头呢缘故,如此克同他见面,不好。”
面对罗谷雨的明明白白,白辛升语塞,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罗谷雨没去留意白辛升不断变换的神态,他捧着箩筐,伸手指去逗里头缩成一团的蜘蛛。血脉气息让碧玉蜘蛛兴不起反抗之心任他抚弄,一动不动,只是身上仿若宝石的光泽比之前几日黯淡许多,不知是被关数日失了自由心情抑郁,还是久不见主人茶饭不思,甚至两者都有。
风长晴反水袭击一事,确实出乎罗谷雨预料。若换作往日在寨子里,任何人胆敢抱那样的态度对他说话,早被他丢千鸩谷教训一顿。他如果要对付风长晴,只消此刻把碧玉蜘蛛砸个稀烂,或扔给白蟒填肚子,风长晴本命蛊反噬,不死也去半条命。
说也奇怪,如今他手上伤口虽好,两道印痕尚未完全消去,但心里却不怎么责怪风长晴。仿佛离开那满是瘴气毒虫的百万大山后,他心底的戾气亦随之消减。
今日以前,他还没有这样的认知。收到唐申来信后,这个想法就如同被春雨浇灌的种子,刹那萌芽,一浮现,就在他心头生根。
一个年轻人,他心中怎会没有遍走八方看遍繁华的梦想?怎会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又怎会在见识过锦绣欣荣江湖之大以后,还愿意回到深山老林之中过那一成不变无所作为的日子?
罗谷雨用四根手指揪住碧玉蜘蛛两条前腿上下摆弄,无视蜘蛛眼中不情愿硬是折腾一番,玩腻后又将笼子扔回床头,拍拍手任白蟒顺着手臂爬上他肩头。
“哩回来呢好。”他眼角不自觉带着笑意,“我们克见见他们。”
白辛升刚回过神,怀里一沉,原本呆在黑苗人身侧的黑色陶坛被一双指盖紫黑、半个手掌青灰的手放到自己怀中。他记得那双手数日前还是干燥洁净的,指甲修的齐整,甲缝不见丝毫污垢。
这个认知让他不由为之一抖,手里陶坛像是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烫手惊人。
察觉白辛升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自己手上,罗谷雨下意识举手看了眼,旋即恍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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