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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青沼·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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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长晴弯下腰去,将掉落在地的手臂拾起。

常有人以栩栩如生来形容雕刻大家刀下的雕像,但如何栩栩如生之物,都比不过眼前断臂十分之一。这节断臂有指甲,有细小的绒毛,有纵横交错的掌纹,有青色的脉络,甚至呈现着健康人红润的肤色,令人毫不怀疑触碰起来也应当是温热柔软的。

但事实是,脱离了肢体后这断臂仿佛失去了生机,保持着被斩断前的姿势,坚硬如石。

需知道再真的事物,只消晓得是假的,那么再如何看也不可能成真,只会令人心生无端恐怖。

风长晴抓着断臂往肩膀断口处接,一松手断臂便要往下掉,不起作用。看着握在手里的断臂,他脸上露出苦恼,不知在想什么,好片刻,才抬头看向罗谷雨。

对上风长晴目光,难言的压抑忽而迎面扑来,罗谷雨不由倒退两步:“哩是甚么……哩不是讷夏布。”

似乎是没想到罗谷雨会说这样的话,风长晴愣了愣:“……我是风长晴。”

罗谷雨目光在风长晴断臂上扫过,皱起眉头:“哩不是。”

“少主,你这句话却是有些可笑!你很了解我?凭什么随意否认他人?”风长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抬脚朝罗谷雨走去,一步接着一步,手里还拿着那只手臂,重重挥舞了一下,“我不是风长晴,谁又会是?”

罗谷雨双眼微眯,手中短刀指向风长晴。

利刃剜出,一块手指长宽的皮肤便轻飘飘的,从风长晴尚能活动的手臂上脱落。似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山寺菩萨,荒废多年以后,身上金箔在风雨日晒中剥落,止余泥塑木胎。

由是从前心中种种疑惑,当下似乎都有了说法。

罗谷雨定定看着面前此“人”,觉心口刺痛渐消,却变得沉甸甸。

风长晴在他印象中的形象……并不深,如果不是中原这场偶遇,恐怕也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即便相处没有几日,他也能看得出来,风长晴不是一个爱说事的人。

还记得起初并行之时,风长晴温和谨。,虽然时不时看待他作为的眼神中,存在和别的教众一般的不满,但风长晴无论赞同与否,都会提出恰到好处的建议,比起翻嘴皮子埋怨更多的是寻求解决方法。

这样一个人,怎会想不到背叛的后果?

风长晴逃跑又归来后,变得把诸多怨言挂在嘴边。若说风长晴被人控制而身不由己,偏偏言语条理清晰,甚至满口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指责话语。以风长晴先前的聪颖来看,既然认定他是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想法之人,怎会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会给其族人带来何种麻烦?

先前此人能为族人忍气吞声,现在到底是为什么又爆发出来?

除非不是他本人。

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此刻以前,罗谷雨根本没有想过。

别人若当他心思单纯百般信任风长晴,以至于在能够猜测出风长晴很有可能背叛的情况下,却像猪油蒙了心那般视而不见,并不实在。

事实上,蛊师之间因为本命蛊之间的相互感应,离得近了以后,一旦彼此心生杀意,很容易能够感觉得到。所以与其说他信任风长晴,倒不如说他信任蛊母彼此间的感应。

不过若说他怀疑风长晴会背叛,却也是不曾有的事。

他信任风长晴?或者他不信任风长晴只是埋首于自己的判断?

他自己也不知道。

罗谷雨说道:“如果哩是讷夏布,就算自爆蛊母,也不会被控制。”

风长晴怔住。

他眼中透出迷惘,似是忽然之间便过了千年,他还是他,可眼前少年身影模糊,变作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无法猜测的人。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这些天来所思为何,所图为何。

他用恶劣的言语将旁人永远不会对罗谷雨所说的话全部揭露,莫非真的是心恨罗谷雨,看到这个人不好自己心里才快活?

不、不是。

他知道自己被控制,清楚大祝由让他回到罗谷雨身边,是要看一场同族相残的好戏。如果罗谷雨不杀他,他便要被控制杀了罗谷雨。唯一庆幸的是,大祝由虽能控制他的行为,却不能防止他钻空子,所以他才不停用言语激怒罗谷雨,以求罗谷雨了结了他。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罗谷雨听罢他言语之后,能领悟出什么,有所改变。

便是一点也好。

可惜到头来,这个少年似乎仍旧不屑一顾。

到头来,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应当自爆蛊母,也不该受控制。

俄而,风长晴大笑出声。

碧玉蜘蛛不知什么时候已失去踪影。

风长晴在笑,也在发抖,他抬手捂住脸,原先紧紧抓着的断臂从掌中掉落。

屋外落木萧萧,尚温,他已身在腊月寒冬。

“罗谷雨,你真是个狠心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风长晴笑的双肩发抖,上气不接下气,“‘就算自尽也不会被控制’?讷夏布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此低贱?”

罗谷雨不太明白风长晴为何气愤。

只要是生灵,总是要死的,没有高贵与低贱一说。风长晴身为五仙教众,家人在教中,族人在教中,朋友亦在教中,他若被敌人擒获控制,敌人很有可能从他口中得到教中情报,导致其亲人朋友受到伤害。面对这种状况,难道保护自己同时保护五仙教的最佳方法,难道不是自尽?

可看着风长晴笑的癫狂,他无法如往常那般以浑然不在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道理。

或许……“风长晴”昨夜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他能够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这种要求……兴许确实很过分。

如果能活着,谁又想死?

只是对于整个五仙教的利益而言,个人的生死,算不上什么罢了。

罗谷雨沉默半晌,道:“人,总素有区别叻。”

很多年前,那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就时常对他这么说。

‘我的孩子,你不需要对别人抱有多余的情感,人事难料,很多人在你触不及防的时候就要抛下你。有了过多的情感,心就野了,就会有过多不必要的奢求。’

奢求越多,就越容易抱有无谓的希望,待这些希望落空,剩下的只有凄凉。

就像……大伯那样。

就像许多期望蓝晋榷有朝一日能归来,令教主改邪归正,令五毒教回到从前融洽模样的人那样。

怀揣着可笑又愚蠢的想法,等了一辈子,直到死,也没能把那个人等回来。

“区别?哈,这说的倒也没错。讷夏布只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所以讷夏布的性命低贱,而你是我教的圣子,所以你的性命就高贵!”一丝残忍从风长晴眼中掠过,“但是,你真的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风长晴在心中无声地笑:蓝晋榷一家早在很久以前被此地大祝由所杀,罗谷雨,这样的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论卜到哩告诉我。”

罗谷雨的神色却出乎人意料的平淡。甚至他连多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再次用刀指着“风长晴”,问:“讷夏布在哪点儿?”

“风长晴”冷冷回答:“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去杀了他吗?”

罗谷雨往前两步,挥手便将刀刃架在“风长晴”脖子上:“别废话。”

他只是稍稍把刀往前一推,那层细薄的皮肤就裂开一道口子,再稍稍用力一点,砍下这颗脑袋,并非难事。

这是光明正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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