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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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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在返回百家集的道路上,萧晗脸上没有丝毫逃生的喜悦。

相反的,他埋头走的飞快,眉头深锁,四方不时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警惕的目光。

他们这种做人命买卖的家族……或者说曾经的家族,打小对于每一代的教育中都没有鬼神一说。他素以为所有的神仙妖魔灵丹妙药,只不过是某些人不甘生老病死之平常,而幻想出来自欺欺人的虚无之物。古书之中所记载的祥瑞神迹,不过是过往君王为了达到统治目的所实施的笼络人心的手段。

然固有的观念被推翻以后,一种所有算盘被打乱的烦躁,以及安排好的事物脱离控制的惶恐,顿时让萧晗草木皆兵。

所以他对于忽然出现的老少二人组的话,仅仅信了三分。没错,那邋遢老汉说的是很真很好,浑然一副要把心肝掏出来要给自己看那一片真诚的模样,但是在与自己浑然没有任何利益关联的状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去相信?

更何况,他不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怎会不知对方开口就贬低几乎将他逼的满地打滚的灰发男子的含义?怎会不知对方看似无意对于他来历的刺探?怎会看不透对方以对方手段莫测理由说着关切他的话后面实际的用心?又怎会不知道对方赠他护符其实别有意图?

他不揭穿,不代表他天真单纯。

相反,他要用似是而非的话将那两个很可能是“方士”的人引诱入百家集,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承认,没有将“吴镇人不简单”这么一说放在心上导致险些遇难是他自作自受,纵使时光倒流再来一次,他也会采取同样跟踪店家的举动,毕竟这是对于玄异事物理解上的差异,他先前做出那样的选择无可厚非。从好的方面上看,经过这一场,他对于那种力量的了解终究是比另外几人深刻不少,无形之中他便比其他人要有优势。

若能引潜藏在暗中的护卫出来对付两个跟踪的人,他不但能够确切得知暗卫数量以及实力几何,同时还能助暗卫得知“方士”的实况,一举两得。暗卫的存在,对他这种习惯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就像悬在脖子上的剑,时时刻刻有如芒刺在背。无数个惊醒的夜晚他都忍不住一遍一遍抚摸怀里的匕首,猜测这些该死的藏头露尾的家伙究竟是单纯地要保护某个人,还是已经察觉了他的布局在监视他的行动?

怀着满腹心事疾走,入了百家集民宿客栈之门,连芷似乎方小憩睡醒,托着下巴窝在椅子里,一切如旧。

他快步跨过厅堂步入后厨,左右探看,不见店家身影,一妇人正在洒扫,面对他冰冷眼神时神色显得茫然无知,带着些许惧怕转入屋中。

连芷自他身后跟来,沐浴过后的清爽气息悄然随行,轻呼:“萧晗,你去干什么了,怎的弄的这样狼狈?”

大概是因躲避灰发男子的攻击而在地上滚了好些圈,所以衣袍上沾满了沙土草屑,在连芷轻呼中萧晗才后知后觉将尘土拍去。

“你是打架了吗?该不会是和皇甫侍卫与林侍卫打起来了吧?”连芷拉住他手臂衣袖,皱了皱琼鼻,“我们好歹是同伴,便是你不喜他们,也不该大打出手呀。”

就那两个家伙,若他认真,怎可能是他三回合之敌?

在这种局势不明的地方,即便他再不喜欢那两个鼻孔朝天的家伙,也绝不会因一时意气动手,连芷这家伙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以为他是这种不识轻重的愣头青?别开玩笑!

萧晗心中无名烦躁起来,甩开连芷的手:“你是不是当我是傻瓜?别拿我当你们看!”

连芷一愣。

萧晗亦一愣。

平日里无论他对于连芷多么不耐烦,都不会如此说这般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子身份不会只是一个护卫,怕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也许是这么多日对于暗卫目的猜测的焦躁,也许是方才被灰发男子以异术戏弄的屈郁,种种的种种累积在一起,终于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可萧晗是个知道利害的人,立即收尽了负面的情绪,迅速道歉:“对不……”

“你不必道歉。”出乎萧晗的意料,连芷并没有生气,只是摇头,“我知我们这一趟,是你在照顾我们,我又不是瞎子……有些事情你心里有气,是应该的。”

这不该是世家子女该说的话。

萧晗想。

那些自幼在严苛的等级划分制度下长大的世家子女,不知人世艰苦,除了悲春伤秋,只会将他们这些身份攀比不上之人的付出看作理所当然。

但是连芷的话,让他的观念再一次动摇。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谁,为什么要跟来吗?”连芷那张聒噪的嘴一张,发出的终于不是令人心烦的杂音,“如你所想,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护卫,甚至于我对于武艺都只粗通……你在心里恐怕埋怨了不少次吧,像我这样没什么本事的,肯定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能成为号称精锐的近卫。其实你的埋怨,并没有错,我本就不是靠真本事取得这个身份,假的永远是假的。”

萧晗其实知道的,他自己嘴里不断讽刺着世家子弟无能匹配职责,是心有不甘,意有难平。

凭什么这些没有本事的人能够尸位素餐,而真正有本事的人,譬如他,却不受重视做着这种下三等伺候人的工作?

就因为投胎的时候没有选好人家?

首回听有世家子弟坦然说自己配不上职称,一时之间,他心觉荒谬,竟不知说什么。

连芷垂首,把手臂抱起来,轻轻揪着袖子:“萧晗,我真的很羡慕像你这样的,能走遍神州,看到很多不同的人和事,所以我才……这算是我结亲之前唯一的愿望吧。我说的话你或许觉得滑稽,我也知道自己一直锦衣玉食,并没有资格说厌弃的话,毕竟如果真要我做护卫出生入死风餐露宿,我是绝然做不到的。而父母之命,我为人子女受其养育之恩,更不可能违逆。”

连芷松开环抱的手臂,再次拉住萧晗衣袖:“我心中所求的不过是能亲自走一段,圆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若有这段回忆,纵使他日身居高墙深院之中,大概也能借此度日。所以我希望这段时间,大家都能好好的,你也好、皇甫侍卫和林侍卫也好,都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动干戈,毕竟此时此刻我们是同伴。”

这算是什么,什么都有的人去羡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不能承其苦难却艳羡其天高地阔,无病呻吟?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让一切随你的心愿,凭什么让别人顺从你的想法?况且无端闹事之人根本不是他,欲要一切和平这般天真无聊的想法,还是早些忘却罢!

萧晗心中发笑,嘴角却似挂了千斤重担,怎么也弯不起来。

因为这样天真无聊的想法……他也曾有。

至少,在他脱离唐家堡孑然一身投入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时,他也想和所有人友好相处,甚至成为父亲口中描述那样的人。

可是有一些事,从出身便已确定,无法更改。

他是一个杀手,他所想的不可能是忠义仁爱。

但是他的家族,却自小受与他截然不同的教育。

偏偏他已不在江湖,皇权的强势是一道无边无际的海,云谲波诡,个人的能力在面对此等天堑,不堪一提。与往旧不同的是,那艘在海上纵横多年的巨舰如今渐渐腐朽,另外两艘小船却逐渐成长,如此匹夫之勇方才有用武之地。可惜他的父族都坚定地驻留在巨舰上……他这种心中无家无国只有利益算计的人,永远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只有自己,一把弩,一把剑,一把匕首,一把暗器,别无选择。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知道和他处于同一境地的唐申,究竟会如何挣脱。

又或许……

缘心中所依溯光而行,最后所见,也不过万丈岩壁上一道裂缝。

萧晗闭了闭眼,目无波澜回视:“光与我说,又有什么用?你能改变皇甫和林的行为?”

连芷微微一笑:“我能。”

“……哼,等你办得到再说吧。”萧晗拂开她的手,故意顿了顿,冷冷说,“何况我出门以后根本就没见过那两个家伙,谈何跟他们争吵。”

连芷呆了呆:“那……”

萧晗懒得与她废话,估摸着自己与老少二人纠缠也不过数刻,打从灰发男子那儿脱身后,来去奔走至多半个时辰多些,径直问:“你一直在此,可见过此客栈店家回来?”

“没有。”连芷摇摇头,“皇甫侍卫和林侍卫也没有回来过,不过我猜,再一会儿他们就该回来了。”

听连芷所言,显然知道暗卫一事,她这话出来,即便没有明确告知,萧晗也能听出那两人必定是去与暗卫接洽。故此他直接略过这点,再问:“公子呢?”

“在屋里歇息,没下来。”连芷答罢,好奇问,“既不是与他们争斗,你武功这样好,怎会在这里弄的这般模样?”

说着她给萧晗拍了拍后背的尘土,惹得萧晗忍不住一大步跳开,瞪去一眼。

敢去拍一个前身是杀手之人的背,真是活腻了!

连芷颇为无辜回视:“你怕痒?”

萧晗不去理会她,拖了凳子在窗口坐下,将大开的窗户降为半开,悄然透过缝隙窥看四周,顺手将邋遢老汉给他的符纸塞到桌面上摆饰花瓶底下。

既然店家没有回来,若非他脚程快,就是灰发男子另有谋划。至于邋遢老汉的真正打算,暂时未知,目前看来怕是正与灰发男子敌对,如若他的猜测正确,不妨是个可以利用的助力。

连芷对蹲在角落里盯着窗外的人喊了两句,见其又沉浸在自我思绪不可自拔,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等,便从申时五刻等到了酉时二刻,等过了夕阳西照。

入秋的夜比夏日来的快,明明觉得时间尚早,却已天色黯淡,点点油灯燃起,如豆。

踏着晚霞,皇甫侍卫与林侍卫总算归来。

连芷拉着他们到后院说了些话,回转以后,三人从某处得知了什么消息,便连最迟钝的连芷,亦不复先前轻松。

不过这倒更合萧晗心意,别人没杵在面前碍眼,他从来没工夫去多管闲事。一时之间,任那三人如何交头接耳,他兀自维持着沉默。

然而值得高兴的事,就只这半件。

与萧晗揣测相反,他既没有等到店家回转,亦没有瞅见老少二人的身影,更未感觉有任何人企图潜入客栈做什么。

这没有异样反倒成了最大的异样,不但没有令萧晗打消种种算计与反算计而松口气,反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明明有所求,偏偏却不来,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说……

他垂首正冥思,后院有人躞蹀而来,原是妇人拘谨捧来五人饭食,又迅速退去。厅堂中四人放眼一扫,见切成细条的罗菔、没什么油水的菜叶以及一条干巴巴的腊肉,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厌弃。

但比起干粮,热腾腾的饭菜总是更好,所以再如何嫌弃,几人终归是聚到了饭桌前。他们这些习武之人,一时间忍饥挨饿还成,要真一两顿不吃,身上就没劲。毕竟都是不出吃穿人家里养出来的,一开始再怎么难以下咽,又怎会比饿肚子还难捱?

即便身为更娇气的女子,连芷在兴趣缺缺地拿条箸拨了拨碗里糙米后,也只是说:“我去叫公子用饭。”

就如往常一样,她说完这句话就要抬脚,坐在角落里的萧晗忽然站起,座下木凳被他起身力道掀翻,倒在地上发出砰一声。

连芷三人才把目光转到萧晗身上,他便拔腿就跑,宛若一道清风从连芷身侧穿过,通过楼梯直奔二层!

三人见状,纷纷下意识跟在萧晗身后上楼,当他们看见萧晗一脚踹开门后,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萧晗脸沉似水,大步走入屋中,从来悄无声息地脚步头一回将地板踩的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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