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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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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路途,并不似连城飒想象中遥远,从山顶下来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他们便抵达了一处比村庄稍大,堪能称之为“小镇”的地方。

换作是半年以前,连城飒绝不敢在这个时辰于行走于此等幽暗之地,到如今堂而皇之迎着夜色前行,此等对比让他回想起来,一时间竟是感慨不已。

莫看他都是将近而立年纪之人,过去若非身侧有侍者陪伴,纵使持灯他也不会往阴冷之处去。概是年幼之时因此遭受母妃叱喝太多,还有些许不好并且分外模糊的回忆,导致他对于接近黑暗总抱有难言的忐忑。

他之所以有现在的改变,必须要感谢这大半年来萧晗处处关照携持。

他们曾断断续续谈过数次,这个年纪比他轻许多的青年意外的可靠,且很多想法都有其独到之处,他从中学到很多。他仍记得萧晗曾说,很多时候人们选择墨守陈规,根本原因来自于自己为自己筑建的恐惧。因为无知,便将未知之事极尽所能想象的狰狞可怖,越是因为畏惧而裹足不前,便又加深了未知事物的恐怖。

连城飒是个读书人,实则他们这个小小队伍之中,所有人都读过书,虽说写不出锦绣文章,写一段文理通顺的小品没有问题。因此他实在不理解,明明读书之人理当一理明既百理通,但为何白日之时他分明向别人解释了其实没有担心的必要,大家看起来却不怎么认可,即便是萧晗,也是因为与另外两个侍卫争吵才转而支持他的观点。

明明说出不该因恐惧未知而固步自封之话的人,正是萧晗。

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说,心中所想与身体力行之间总会穿插各种不得已的缘由,造成现世与幻想的巨大差距。

但,若是心中所求与现世所有南辕北辙,终究都会因此痛苦不堪吧。

在萧晗几个理应比他更有经验的聪明人争论不休时,他顺着自己的心意一路到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

连城飒脚步轻快,眯着眼享受拂面凉风,一如脱去樊笼,鹄袭长空,鲸入沧澜。

打小镇古旧简朴的楼牌下穿过,满目皆是灰墙泥瓦木篱笆,熙熙攘攘挨在一块儿。

脚下的路,并不似城镇般铺有青石。可便是城镇里的青石街道,因雨水或者车马倾轧的缘故总有不平,反倒不及此处平稳。或是因此地百姓世世代代走着相同的路,数不尽的足印曾在窄小的道路上留下近乎相同的痕迹,故而让这条坎途比精心细裁的康庄,还要夯实。

他正左顾右盼,头顶木槐倏尔叶落纷纷,乌盖中两只时鸦振翅惊起,嘶鸣着穿入云翳。

俄而一声短促的悲呼骤起,连城飒回首,路边木篱笆内一道被窗棂框起来的方正烛光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烛光中,一道黑色剪影以手掩面,双肩不住耸动。天地间只几朵灯火散落,合着相似的烛光剪影,异常凄凉冷清。

连城飒惊了一跳,始觉这“安宁”有些过分“静谧”。供四人并行的细窄乡道从目之所及一直蜿蜒到身后,他与大祝由行走其间,足下鞋履覆地,总有碾踏尘沙之声窸窣而作,如有潜藏地底之物,欲要破土而出。

泣鸣声并不大,断断续续,悲痛入骨之时不能声,便作了忽隐忽现的哽咽,丝丝缕缕钻入连城飒耳中。

他不由拢了拢衣领,下意识看了眼身侧走动的活生生的人,低下头来,快走两步跨过地上晃动的瘦长烛影。

缎面的衣料着身虽如流水服帖,日沉后却显得冰凉赘累,似将夜露加披于身,无端沉重。

他一抱住手臂,灰发男子关切的问话便传入耳中,带着慈祥:“你很冷?来我屋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虽然我家中简陋,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款待……”

连城飒看到灰发男子对他笑了笑,目光在他衣着上转了一圈,旋即黯淡下来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因为羞于提到竹篱茅舍。

连城飒急促的心跳,忽然平复下来。

“若能如此真是太好了,我正觉口干呢。”

其实他一点也不渴。

“走了这么长的路,双腿也有些疲惫。”

出来大半年,其他不说,脚力远远有所长进,才走了不到二里路,怎可能累?

“倒是我冒然打扰,没有关系吗?”

连城飒抱着微笑,看对方布满细小皱纹、挂着青黑眼袋的眼重新亮起。

“没关系,怎么回事打扰呢,你大可当作自己家——”灰发男子神色僵了僵,转而举手指向小路尽头,“这里过去不远,就是我家。你要当心脚下,前面会有斜坡。”

依照灰发男子提醒踏过了斜坡,一阵桂香扑来,浸满鼻腔,令人精神微振。

连城飒不由加快脚步,愈走,暖香愈浓之余并不惹人厌腻。顺着香气来处探去,瘦骨嶙峋的金桂立于一道院墙之下,悬于空中的半轮冷月有气无力地泼洒着稀薄的光,模糊了桂树的枝干轮廓。

泛着陈旧黎色的院墙上糊了一扇赭栗木门,两道纤薄纸灯笼悬挂左右,在黑暗中摇摇曳曳。烛光穿透浆的不太牢固的灯笼纸,惨白光晕映出灯笼细小格纹,仅能铺满门,照亮门上对联。

赤纸失色,已难掩底下苍白,对联字迹斑驳,墨迹洇成一团一团绽开的花,偶有撇捺边角下渗,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道道裂痕。

“……你到哪里去了?”

忽如其来的话语如一道惊雷平底炸响,险些将凝神企图看清对联章句的连城飒震得魂飞魄散!

他还未因惊骇有所动作,灰发男子抢先一步挡在他跟前,沉声道:“九叔,都这个时候了,您怎自己在这里坐着?”

听得是有人而并非无端生声,连城飒才慢慢将挤在嗓子眼那口气吞回去。他努力瞪大眼,欲借微弱的灯笼光,去看清灰发男子所正对方向的黑暗之中,究竟有谁存在。

然而阴翳之中只有更深的黑暗,唯得一把嘶哑疲惫的嗓音缓缓流出:“今日是头三,我在给姑娘守夜。”

“哦,原来……原来今日轮到九叔您守夜。”

大祝由咳了一声,轻言带过窘迫,顾左右而言他:“无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他领着连城飒匆匆前进,连城飒禁不住好奇,一直往那片黑暗之中投去探究的目光。

不知是臆测还是错觉,连城飒总感觉自己依稀看到幽暗中坐了一位和蔼的老人,对他缓缓颔首。

匆匆一瞥而过。

路过栽有桂树的人家连同再几户人家后,灰发男子推开一扇同样朴素,相比而言较却更为崭新的薄木门,连城飒趋步亦步跟着他跨过门槛,步入农家小院。

空气之中,弥漫着柴火燃烧后,余烬独有的淡淡焦香,连城飒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细细嗅着这乡间的烟火。

他宫殿之中的熏香虽馨暖柔顺,犹如款款步来那知情达理的大家闺秀,妆面精致无瑕,日日相见却完美的令人厌倦疲乏;庙宇之中梵香虽能平稳心神,似同诗会上持挥毫睥睨的书门才女,对面交谈却高高在上孤高冷清;路旁深秋金桂虽幽然小意,仿佛蹿走小巷于回眸中偶然瞥过的小家碧玉,咋看惊鸿,举止却始终难登大雅。

说也奇怪,连城飒能品出秘调熏香之中用了几两琥珀、几两辛夷,亦能嗅出那线檀究竟是五十年还是四十五年,但从未似此刻这般,心中充满了幼鸟还巢的安宁之感。于是便连先前刮面的风也柔和下来,耳中响着灰发男子脚步声,踢踢踏踏,点燃一点光明,于他视野中渐渐驱散夜色。

他这才脱离了依靠别人人家窗棂中透出的光照明的窘状,慢慢看清了身处的住所。

灰发男子的居所,正如他所想那般是普通人家的院落,没什么精致可言,但是屋中糟糕状况,却令他不由为之一愣。

只见的连接着前后院的厅堂,不知怎的,门扉竟脱出门框,朝着内堂方向左右摊倒于地。连城飒快步往灰发男子身处之处走,跨过门框,内宅之混乱更是出乎他的想象,目及之处座椅倾倒,破损大半的方桌连同碎裂的杯碗茶壶被信手扫置于角落。

灰发男子于墙前供桌上点燃油灯,回身见连城飒四下打量屋中混乱,弯腰拉起两张完好的凳子,言辞闪烁道:“前几日后院……遭了祝融,灭罢火来一直没时间收拾,失礼了。”

连城飒表示理解:“没事没事,谁也无法预知会发生此等灾祸不是吗,倒是那火势是否严重?可有伤及他人?”

灰发男子正拧身,闻言一怔,匆匆自破了个窟窿的橱柜中取出一对茶碗,这才回首低声道:“来时所路过的那户人家……”

“是我多事了。”连城飒听罢,讪讪一笑,“对了,我冒然造访,不会打扰到阁下家人吧?”

“不会。”

灰发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踱回供桌旁。

连城飒的目光随着他走动而移动,瞅他拿起搁置桌面的铜制水壶,柔和的面庞被烛光照的发亮,嘴唇上下一动,缓缓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族人就被恶人所害,后来与唯一的亲人失散,至今已近三十年了。”

许是漫长的时间抹去了伤痕,提到这些过往,灰发男子言语相当平淡。

连城飒听罢微怔,下意识问:“那你的妻儿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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