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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语·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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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很努力学族学,长大后是不是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很多年前一个漫天星辰的夜晚,水司阳蜷在被窝里,看屋瓦缝隙处透出的些许月光,问对面夜读的水沉犀。

没有抬头,与水司阳相差十岁的水沉犀手上,是一本水司阳曾在族老那儿瞅见过的妙义。

“阳仔想成为怎么样厉害的人呢?”

她柔声问。

水司阳想了想:“就是很厉害很厉害,嗯……比如说我高兴的时候树上的果子就会成熟,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下大雨刮大风!然后呢,我喜欢吃的东西会变得很多很多,我喜欢的人他就会很喜欢我,我不喜欢的就让它消失!”

说话间,他忍不住在被窝里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方术大成以后呼风唤雨的模样。

“傻阳仔,方术有很多能办到的事,怎么你偏偏挑那些都办不到的说呢?”水沉犀笑了一声,书页摩挲声打破他不着边际的幻想,“而且啊,即便我们以后成为大方士,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就算是大长老,也有办不到的事。”

水司阳撅了撅嘴,不相信:“怎么可能,大长老那么厉害,怎么会有办不到的事?”

悬在窗下的木风铃,敲打声轻轻荡起,又缓缓平复。

“阳仔,你还小,有些事你还没有到明白的时候。方术是一份上天给予的礼物,你越是把方术修炼的厉害,越是贴近天意,你越够看到上天有多残酷。你越想凭借方术去反抗……你就越能看清楚,我们是如何地在孤注一掷,饮鸩止渴。”

“什么啊,阿姊说的比族学书还玄乎。”

“这个世上,比方术强大的力量有很多。你现在不以为然,你以为你足够强大去得到你想要的,等到你真正直面它的那一刻,就会懂得我今天说的话。”

水沉犀慢慢阖上书册,细细抚摸书面。她拨了拨散落的长发,往后一仰身,滑入枕褥中。

伴着风铃声,她轻轻哼着有些不在调子上的小曲儿。

“这山川景色正如你眼中所见瑰丽,莫呀,莫要问我,我这心中何事最难平……”

“醒后方知,不过人间过客,灯火蝼蚁,竟还妄想天意能够成全心意。”

面对连城飒惊愕的眼神,刹那之间,水司阳脚下一空,坠入冰河,冻作冰雕。

他身边,吴氏族老还在喋喋不休。

布满皱褶的脸上,一双小眼睛载满深沉诡计,面目可憎。

“阿阳……你此番救了我们所有人啊……只要完成献祭……一切都会好的……”

这声音忽远忽近,到水司阳耳中的时候,唯余一片模糊的气音。

而连城飒的眼神,却化作一道无形巨浪,盖过了遍地伤患的呻吟,盖过了所有脱口而出的誓言。瞬间将他卷入入漩涡,溺入海底。

眼前的一切,因此扭曲起来。

青的黄的紫的,通通搅在一起,融汇作漫天的红。

恍惚之中,谁的惨叫和谁的惊呼此起彼伏,分不清高低,也分不清谁是谁,像极了……

像极了许多年前。

火光烧红正片天空,不知名的鼓声响彻云霄,连脚下土地都在颤抖。

四面都是鬼怪可怕的呼喝,他光着脚丫不停向前奔跑,冻的瑟瑟发抖。每一声呼啸的风、每一次枝叶抖动,都是锁魂鬼怪的狰狞身影。

他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归路,唯一给他温暖和支持的,是一双纤细柔软、却能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的手。

水沉犀飘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阳仔,别怕。只要有我在的一天——”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纵身跳出矮崖,自半空而落,踏入水中。

眼前是乌蓬山特有灰蒙蒙的瘴气,呼喊叫骂自身后传来,沸反盈天。

他转首去看,山壁上的洞窟冒着火光,黑烟翻滚着噗噗往外涌。

吴镇种种,于滚滚烟雾中忽然变的格外清晰。

初到吴镇时的茫然无措;成为大祝由那日的欢欣;吴九叔灰败面上希冀眼神;吴青娣纯真残酷的面庞……一一在眼前掠过。

但他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是精心栽下了一粒种子,过后觉得是早已腐朽,害怕自己被嘲笑而不敢去看,几十年后的今日,偶然一瞥,却发现一朵兰花正迎风摇摆。

“别怕,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没人能伤害你。”

水司阳将洞窟边缘上徘徊的连城飒拉下,面对他惶恐无措的眼神,如此说着。

古人曾说有世桃花源,见之无忧,遂忘年月,辞后回首,恨不能返。

但这里,终不是他的桃花源。

“水司阳!”

洞窟里传出怒吼,饱含遭受背叛的震惊与愤怒。

紧紧握住连城飒的手,水司阳冲入瘴气之中。

他一步步奔入黑暗,再不回头。

两人逐渐将洞穴甩在身后,来时幽静的枯木林,此刻鬼影幢幢,坟地中只有他们奔逃的脚步声。

手里曾提的纸灯笼不知丢失在哪个角落,没有灯火,脚下的路,变得特别难行。

“我、我跑不动了……”

连城飒被水司阳拉着踉跄了一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除了正午吃了点噎嗓子的干粮,连城飒一路滴水未进,腹中空空。加之从他被人从水司阳屋中劫到那不知名山洞,直至到水司阳来救这一段时间,他可谓受了一辈子都不曾受的惊吓,如今手脚虚弱浑身无力。若非莫大惊惧一路支撑着,他恐怕都支撑不到当下,更别说再继续前进!

“忍一忍,我们还不能停下!”

水司阳掩不住眉宇焦急。

水司阳很清楚,如果族老们决定放弃遭受蛊毒折磨而半死不活的族人,他以方术催发的火根本阻挡不了洞窟之中的吴镇人多久。他不知道面对暴怒的吴镇人时,他到底有多少胜算。

连城飒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勉强扶着地面尝试撑起膝盖,但是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很快又跌了回去,急的说话都带上哭音,气喘吁吁:“不、不行……我我我真的跑不动……”

水司阳往来处看去,黑洞洞一片中,远处火光分分合合,模糊不清。他的心在胸膛里砰通砰通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眼皮狂跳,冥冥之中不断有不祥的预感诉说着:危险!

身为大祝由,水司阳的预感从来未曾出错,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追上,以他一人之力,唯有一个办法能让他阻止这些陷入疯狂的家伙伤害连城飒,只是……

只是用吴镇的方术去攻击吴镇人,成功率会有多大?

忽然,他扭头对一侧的黑暗低喊:“是谁?”

连城飒惊了一跳,赶忙顺着水司阳呼喝的方向看去。以他眼力几乎分辨不出四面有何不同,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坟墓以及灰蒙蒙的雾气。但他能听到空旷的荒坟地间,有细微的“叮当”声回荡,越靠越近,像极了勾魂使者拖曳锁链发出的敲击声,他的心也随着这种奇异的金铁敲打而忽上忽下。

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残月微弱的光芒下,终于踏来一道身影。

身着暗紫色长裤短衣的青年不紧不慢走来,那怪异的金铁声,来源于其赤露的手足上所戴颜色古旧的银镯。他一头稍微过肩的头发凌乱而随意地扎在脑后,发丝岔出,有些被夹在耳后,有些散落在脸旁,柔和了凄冷月光映照中冷漠的神色。眉峰下的双眼紧闭,他却走的很稳,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看见是人,连城飒很是松了口气,可是青年停下脚步后,眉头一皱,竟握紧了拳头摆出欲要进攻的姿态!

“等等!”

一时间福至心灵,计上心头,水司阳连忙挡在连城飒跟前,出声制止:“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而且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当年这件事!”

青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捏着拳头沉默了两息,才用带着怪异方言腔调的声音说:“我凭啥子相信哩?”

与风长晴一模一样的反应。

水司阳想。

……是啊,他可是害了风长晴——眼前青年伙伴的人,他的话如何能令其相信?

若是往日,他的话别人爱信不信。今时,却再不同往日。

水司阳看着罗谷雨,缓慢而又沉重,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求你。”

“我求你,将我身后这个人安全带离这个地方,到百家集去。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你所想要的讯息。”

水司阳没有选择,他知道罗谷雨也没有选择。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水司阳迫切的注视下,罗谷雨终究还是点了头:“好。”

“你在找一个叫做蓝晋榷的人。”

没有卖任何关子,亦没有时间再去卖弄任何的玄机,水司阳直截了当道:“蓝晋榷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水司阳话落,罗谷雨蓦地睁开眼。

死了?

是吗……原来是死了啊。

失踪了十数年的人,听到别人言之凿凿宣布其死亡,尽管此人是他爹,罗谷雨脸上神色亦没有太大的变换。恐怕族中很多人,心里早有这个答案,只是在没有见到证据前,不愿意承认。连他,也不例外。

毕竟啊,那是困境之中的一道光。

罗谷雨抵了抵唇,凝视眼前形影模糊的人,想要再确认一遍:“……哩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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