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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瑶草·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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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分别已有半月,在罗谷雨眼中,唐申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同样整齐干净量身度体的衣服,略显厚重的衣料形成道道波纹,其间夹着金玉腰饰,一路垂至鞋面;同样比身边人白皙的肤色,没有半分风吹日晒的痕迹,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还有同样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长发,不戴金冠银冠,仅以发带素簪别起。

哪似他,头发用草绳胡乱扎着,下巴冒出了青色胡茬,拍一拍身上衣裳能抖下两斤尘。更别提身上新添的数十道伤,大多数都因为没有足够的绷带而裸露在外,仅仅简单擦了自己调的药汁,透着一阵浓郁发苦的草药气味。

罗谷雨觉得唐申并非一个第一印象讨人喜欢的人,即便今日也这么认为。

诚然,唐申的模样体态叫姑娘家通常一眼就要喜欢,可对于男人而言,却怎么看他怎么碍眼。就像现在,即便无人在旁盯着,罗谷雨也没有任何要做比较的意思,仅仅站在唐申面前,他便感觉相形见绌——对面是松风水月仙露明珠,自己则是鸠形鹄面蓬头历齿。换心眼小一些嫉妒心强一些的,指不定心里怎么按着这风轻云淡的家伙揍一通,把人摔地上让他吃吃人间烟火。

罗谷雨曾想过,若来到庐陵见着了唐申,必要先说一声回信之事,待面对面,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打破沉默。他有心等唐申开口,却发现唐申一直凝视自己身上伤口不作言语,那目光令他甚是别扭,只好刻意说点什么:“哩……哩好麽?”

人好好的在眼前,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有什么好不好一说?罗谷雨这么想,问完以后反而尴尬。

“我很好。”

唐申将垂在身侧的双手环抱在胸前,有如建立起一道无形屏障,明明脚下没有挪动分毫,眨眼却已触不可及。细微而温柔的笑容不知何时淡去,仿佛忽然间,变得心不在焉极其敷衍。四目相对,当唐申落在罗谷雨身上的目光微微挪开之时,罗谷雨依稀看到有火光映在其眼中,一层琉璃般的光泽闪逝,给唐申少有剧烈表情变化的脸,平添了几分诡谲。

很难用准确的言语去将这一瞬间唐申给罗谷雨的感觉彻底形容出来,像是穿靴子时脚掌踩到一片疑似毒蛇的滑腻,又像是从连夜噩梦中睁眼醒来却发现脖子前挂着绞刑绳套,更像是夜半梳头时铜镜角落出现的不断扭动的黑影。

心头怪异之感刚起,下一刻唐申关心的话语便传入罗谷雨耳中,亲切温和之余,又进退有度:“一路沐露沾霜,可觉疲惫?”

错觉?

罗谷雨上前一步,端详唐申的神色。他与唐申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就不超过两步,陡然往前,几乎要贴到唐申身上。这样的距离,终于让他用比常人稍差的视力看清了唐申的脸。对于他没头没脑的举动,唐申身子轻轻一晃下意识要后退,但是最终还是停在原地,眼中流露出疑问,静静任罗谷雨打量,低声询问:“怎么了?”

“哩……”皱着眉,罗谷雨想了想,“哩卜高兴?”

唐申摇摇头,清隽面上显露出错愕,语气困惑:“何出此言?”

罗谷雨并不回答,亦不知如何作答。

眼前此人,并不是第一次令他感觉到无形的恶意,哪怕这恶意并非向他而来。然而,经历过风长晴一事后,对于自己的直觉,罗谷雨抱有怀疑,他连站在面前的“风长晴”根本不是本人而是碧玉蜘蛛都判断错误,又如何确保自己对唐申貌是情非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恨别人表里不一,但是他自己也是个满嘴谎话的人,没有资格去厌恶别人,只不过他才开始将这个人当作可以结交的人,不愿将无法证实的猜测变作两人之间的阴霾,他想把话说清楚:“哩卜高兴我来?”

靠的这样近,问话出口后,罗谷雨很清楚看到唐申双眸微微圆睁。这一动作,犹若日出雪融洗去唐申面上清肃,带来原本年龄该有的朝气,恁生几分无邪。

“绝无此事。”唐申话语有力而果决,前一句话尾余音未散,立即出言否认罗谷雨的怀疑。他轻蹙眉宇间的惊讶如露浅淡,却又显露无疑,抬起双手按住罗谷雨双肩,缓慢而认真地说:“我很高兴你能回来,真的。”

似怕罗谷雨不相信,唐申低低重复了一遍:“很欢喜你回来,真的。”

搭在肩上的手,被鹿皮手套隔绝了温度,翩翩公子是那样的温驯,眼里的诚恳无比真实。

罗谷雨适才感受到的怪异,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错觉。

议事堂大门敞开的声音,切断了二人未尽的谈话,二人转身扭头,见封人醉杏自门内大步踏出,一白衣青年紧随其后,二人面上俱是冰冷。

封人醉杏迈出门槛,眼见就要下得阶梯,忽一拧身,怒视白衣青年:“莫要跟着我白费口舌,便是你说什么话我也不会听,你也少废力气再往我这儿跑,我决计不会答应!”

白衣青年神情分外冷静,暮色中甚至显得冷酷,他音量不大但清晰有力,轻易盖过封人醉杏情绪激动下发出的呼喝,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事柳家亦是同意了的,更何况你不回家又要去哪里,现在你能麻烦雷家,靠的还不是家里的脸面?”

封人醉杏怒容一僵,愕然涌上面庞:“什么?你说……舅舅他们?!”

白衣青年道:“不错,正如你所想那般。你视他们为亲人,你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外戚罢了。”

她失神片刻,贝齿咬住下唇,惨然一笑:“把我当作外戚?那你们呢,又如何?”

“怎么说你也是家中一份子,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故意把你往火坑里推。”白衣青年神色严肃,无比坦然,“你年龄已经不小,谁家姑娘像你这般的年龄还未谈及婚嫁?况且你若再拖着不出阁,长姐未嫁,莫非是要也将夙琪拖成老姑娘?”

封人夙琪在白衣青年身后,身子微颤,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开始尚有些触动,听得此言,封人醉杏将带着讥讽的脸扭向一旁:“先前说了这么多,实则只为最后这句。你若早说,又何必有这几日的纠缠?”

白衣青年淡淡道:“你若要如此曲解我的意思,便是如此吧。”

“行了,我明白了。”封人醉杏轻笑了两声,“待得明日早晨,我便与你走。”

话罢不再看白衣青年一眼,封人醉杏抬步走下阶梯,身子微晃脚下一软,仓惶扶住阶梯旁扶手,身影无端落寞。

封人夙琪看着封人醉杏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低低对白衣青年喊了句:“哥……”

“收拾行李,明日早晨,我们离开。”

摆了摆手,白衣青年结束谈话,背着手踱下阶梯。堂中零星的白衣人陆陆续续走来,跟随在白衣青年后头,仔细数数,约十来个。

路过唐申身侧时,白衣青年依然背着手,微微侧着头斜着目光看他,淡淡说道:“多些阁下相陪,请转告雷世伯,明日我会亲自向雷世伯道谢。”

而对罗谷雨,他直接略过,视而不见,甚至不等唐申回答,径直走了。

罗谷雨信口问了句:“他素啥子人?”

唐申便答:“封人家三公子,似乎有些傲慢。”

“怎个叻样同哩嗦话?”

唐申摇头:“或许他原本便是如此说话罢。”

“他讨厌你哎?”

唐申道:“便是腰缠万贯,亦不敢说富可敌国,学富五车,亦不敢说达济天下。我不过一寻常人,又如何让所有人喜欢我呢。”

唐申这话饱含感慨,罗谷雨虽不明白,但奇怪的是,看到白衣青年对唐申漫不经心的态度后,他先前面对唐申的种种不尴不尬,似乎一下子全部平复下来。

若问为什么,或许正如那日赶尸匠话里话外所说,他把自己围的太紧,把别人看的太轻。唐申这人,对外太完美,脸也好,背景也罢,这样的人最讨人喜欢,哪里都要强过他,如此反倒激起他心里的不服气,于是看这个人哪里都不舒服。适才白衣青年的言语神态,却打破了唐申留给罗谷雨的最为深刻的印象,如同蓦的发现九天之上不染风尘的神仙也要吃喝拉撒,从此需要高瞻的,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就像卸去无形重担,罗谷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坦然,先前堵在喉咙讲吐未吐的话,自然而然便说出了口:“谢谢。”

“……为何忽然道谢?”

沉默了好一阵,唐申才如此慢慢反问。他的语气颇有些古怪,罗谷雨眯眼去看,觉其神色无异,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道:“哩放到我背篓呢药,救叻我一命。”

唐申问:“发生何事?那位与你一并的族人,怎不见踪影?”

其实细细数来,罗谷雨离开不过半个月、十来日,他自身却觉得放过过了几百个日月、二三个春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虽历历在目,总有雾里看花不真切之感,蓦的遭唐申一问,竟似有无形钢针在心上一刺,无处可躲的疼痛之感令脚下实地分外真实。

他的族人在哪里?风长晴在哪里?

风长晴已经死了,而他……仿佛也没有族人了。

罗谷雨无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复而张开:“死了。”

错开唐申乌黑双眼,罗谷雨盯着这人背后屋檐下悬挂的不住摇摇晃晃的灯笼,有些失神:“素我害叻他,要素我早些儿发现,他卜会死。”

白纸糊的灯笼上以黑墨写着“霹雳堂”四个字,细小虫蚊在笼中嗡嗡飞舞不断撞击灯笼壁,明明拐个弯从上方就能逃出,它们偏偏要不断撞击对人来说吹弹可破对它们却坚若碉堡的灯笼纸,仿佛是在宣告自己决不屈服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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