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栌衣燃黛·上(1/2)
瑾历二十八年,蜀中,冬。
年十七。
通往广益郡的官道上,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一架接着一架,缓慢行进。每辆马车上都插着黄底旗帜,上以黑字写下“万源镖局”四个声名不显的大字。
仿佛才刚入冬没有多久,道路旁的树林尚未褪去羽披,蜀中的空气就呈现出怪异的湿冷。空中弥漫的寒气,像是一根根透明锐利的针,可以轻而易举刺透至少三层布衣,钻进骨头里恣意流蹿。
“这该死的蜀中的冬天,真他娘的冷。”第三辆马车的车前板上,身材壮实的高大汉子抱着手臂,不知是抱怨还是感慨,接着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声才落没多久,他身后车帘掀开一角,一年纪与他相仿的方脸汉子探出身来,与他道:“行了老莫,进来吧,外头没什么可看的。”
老莫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瞅了架马的老车夫一眼,回头说道:“大哥,出门在外总归是谨慎些好吧。”
“谨慎什么?”方脸汉子摇摇头,“叫你进来便进来,哪这么多的话。”
闻汉子这么一说,老莫只得耸耸肩,从底下坐热了的厚木板上挪开,顺着掀开的门帘走入车厢。
马车是普通的马车,其中空间仅仅容得下三人侧坐。车厢角落里放了两个不小的包袱,还有两把手臂长的被布蒙住的物件,如今再塞下两个壮年男子,空间大小只能说恰好合适,略显逼仄之余,倒也温暖。
二人对面坐定,老莫这才低声道:“大哥,咱们这次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翻过前面那段山脉,再有半日路程,就是唐门的地盘了吧。”
马车颠簸,车帘晃动,透过分分合合的缝隙,方脸汉子朝着山峦深处投去目光,片刻,道:“我自然知道前面就是唐门的山门,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你暂避风头。”
老莫疑惑道:“但是一旦到了他们地头,无论我避不避,危险一来,始终躲不过去。”
“老莫,这你就不明白了。”话说到一半,忽而一阵寒风自车帘缝隙灌入,方脸汉子缩了缩脖子,掩拢车帘,轻声回复,“你难道没有察觉,这一个月来,有什么奇异的动静?”
老莫想了想:“大哥指的,难道是近来蜀地多了许多流寇之事?但是此事跟我们,似乎并没有太大干系吧?”
抱起手臂,方脸汉子嘴角露出与面上平和神色截然相反的深沉笑意:“我倒是觉得,这蜀中唐门的天,是要变了。”
完全想不通流寇与唐门之间的联系,老莫忍不住追问:“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脸汉子笑道:“老莫,你可还记得前几个月,郭老与我们透露他属意让小肖担下一任担子?”
老莫点头:“是这样不错,小肖年轻有为,加上他父亲昔年做出的贡献,郭老这个想法并不出人意料。”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小肖他爹,是因为唐门的关系才没的?”
老莫愣了愣:“大哥的意思是,这流寇……和郭老他们有关?”
“就算不完全是,也绝对差不了。”方脸汉子往车厢木壁上一靠,双手抱臂,悠悠说下去,“寻常时候,任他人能力再大,在唐门自己的地盘上,终究是翻不起风浪。郭老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做事断断无可能如此轻率。”
“那……”
“但是反过来想,一旦有机会,小肖怎么可能放弃报复的机会?郭老年纪也大了,为了消除后顾之忧,趁着身体还行,他又怎会不想办法替尚年少气盛的未来扛把子出头?”说着说着,方脸汉子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疲惫,闭上了眼。只不过他口中话语,丝毫不见疲倦之意:“今次流寇突现,若是早有预谋,谁能够逃得开咱们的眼睛?偏偏它没有丝毫前兆,那就更加说明不可能是偶然。能够在两个月内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流寇侵袭,遍看中原,也就只有郭老他们。”
老莫又想了想:“可,以郭老的智慧,会这样鲁莽行事吗,他们大可以慢慢图谋啊?莫非……郭老身子……?”
方脸汉子答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郭老自己的人根本没有出现,怎么能算是鲁莽?事实上,我也想过可能是郭老年纪大了怕有不测,然而出门前不久我给那里的人去了一封信,答复是郭老身体依然硬朗如故。我左思右想,剩下的唯一可能,恐怕只有唐门内部自己出了问题。所以郭老趁此落井下石。”
老莫恍然大悟:“所以这一回大哥你修改旧日路线,是为了看看唐门究竟出了什么事?”
“或许吧。”
老莫又问:“哎,若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与郭老联手?郭老又为何不似上次一样,与我们联合?”
“哈哈,我们可不似郭老他们,眼线遍布天下。一旦我们动起来,怎么可能瞒得过唐门。再说了,上一次攻打唐门山门,距离现在也没有多久,小泷年纪还小,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撑的起整个家?”
顿了顿,方脸汉子拍拍老莫肩膀:“我们和唐门,打立派的时候开始就注定纠缠不清。这么多年走过来,与其说多恨对方,不如说是相互制衡,以便在这个小小的江湖里安身立足。老莫啊,你也别把郭老想的太好,心太好的人,怎么可能登上那个位置,坐的稳健,还一坐坐了几十年?上一次联手的原因,乃是我方相对当时唐门而言式微,故而江湖其他门派才会对联手此事视而不见。而丐帮这一次捞过界,没了借口,又怎么可能与我们联手。”
老莫挠了挠脸:“话是这么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唐门那些家伙,暗杀起人来,不留任何证据。要是按大哥你所说,那郭老他们,又是以什么来鼓动别人?”
方脸汉子说:“唐门外堡办事,始终没有内堡隐秘。现在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只知道外堡,以为他们身边能见到的、姓唐、用暗器、又带弩的人,就一定是唐门人呢。”
话罄,方脸汉子忽而沉默数晌,俄而,叹了口气,“唉,唐门当年对郭老他们出手的原因,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可惜答案,唯有他们彼此清楚。但说实话,上一任唐门门主身亡后,这一任唐门门主能够顶住丐帮与我们的双重压力,连斩我二位堂哥……我对他,着实是又爱又恨。”
这话老莫却是不好接,只能沉默。
仿佛没有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方脸汉子继续道:“此次过路,一半是为了确认我的猜想,另一半……就算无缘相见,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机会,能与这位门主共处一片土地,遥致敬意。”
镖局的车队,慢慢爬上山坡,驶入一片峡谷之中。
老莫透过车帘缝隙往外探看,转身取来角落里放着的两把臂长物件,眉头皱起来后,便没有再松开。方脸大汉相对镇定许多,他摸了摸耳后像是确认什么,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顶有些破损的茅编斗笠,戴在头上。
前行不到一里,就在即将离开峡谷之时,车队前后俱奔出一众人。乌泱泱一片,提有弓箭,扯了绊马索,迫使车队停罢下来。
这一趟,镖局所护送的是人镖。因近月蜀中不太平,不少要往蜀中各地的人一并集资,雇了镖局护送他们。原本一路平安倒没什么,蓦遇劫道,这些平民百姓哪里能不害怕,当下纷纷探出头,吵闹慌乱起来。
镖局的镖头连忙大声安抚,策马到劫道者面前。只见这些人俱用面巾蒙面,但是高矮胖瘦都有,手持武器亦不尽相同,根本无从分辨究竟是何来历。镖头定了定神,拱手道:“各位好汉,万源镖局在此有礼了——”
话尚未说完,那带头的蒙面人便将其话打断,沉沉道:“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此番不求钱财,只为寻人。只要你让你车队里所有人出来,叫我们看一番,如果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你们即刻就能离开!”
没想这些人竟不是为钱财,镖头不免诧异。镖局收了镖银,原本该保护雇主,可现下以镖头所观,围住他们车队的至少有百来号人,且不说他们仅仅只有二十来号趟子手,先说一旦打斗起来,很难保证雇主不被对面弓箭所伤。思前想后,镖头无奈之下,只能吩咐下去令人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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