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蒸露覗月·上(1/2)
作为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生长在上至长辈下至随从皆眉目清秀的环境里,研究过雕刻刺绣木工各式姿态,雷季泷对判断美丑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追求。
在他观念里,身边的随从以至于他和小伙伴莫秋雨,都是普通相貌。雷越那张脸,完全是书上所说的男生女相。而他自个儿老爹的长相,则是最普通不过的中年大老爷门儿。在他心中真正符合英俊二字的,差点没把他训死的枭算一个,眼前这个苗人大哥哥,也算一个。
不同于枭身上不拘小节的洒脱,苗人大哥哥给雷季泷的感觉,是一种无由来的可靠。近乎直觉般的,雷季泷相信他的疑问能够从苗人大哥哥身上,得到解答。
用带着奇怪口音但还是听得明白话中涵义的声音,罗谷雨问:“哩发现叻啥子?”
雷季泷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问了一句话,心底里的打算会被看穿,然而作为藏东西被抓住的惯客,他磨练出的脸皮和胡说八道的功力并不浅,张嘴就否认:“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好在罗谷雨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对于眼前这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少年,自然而然随他去了。罗谷雨回过头,手掌抚摸着银鼎鼎腹,将之前告知公孙大夫的话简略说一遍,又道:“他中呢咒,素最基本呢咒,也素最难解呢咒。时候越久,越深,除叻杀死落咒人,没得其他方法。”
罗谷雨开始陈述的时候,雷季泷便坐回了矮榻边沿,安静听完罗谷雨所说的一切,他没有得出什么特殊的结论,唯觉得一切都不甚真切,喃呢:“巫蛊之术这种东西,原来真的存在?”
闻言,罗谷雨未有解释什么,轻吹了一声口哨。
雷季泷茫然抬头,眼角忽现一抹白影,忍不住往矮榻一侧看,发现被人忽略的角落里,一只破破烂烂的背篓里,慢悠悠钻出来一条白蟒!
雷季泷并不怕蛇,白蟒身上也没有传来敌意或者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但见到白蟒的一瞬间小少年还是下意识将腿收到榻上,目视白蟒慢吞吞地从背篓里钻出来。白蟒爬到榻下,闻得罗谷雨又是一声口哨,身子一缩跳到矮榻小几上,用脑袋顶起几上碗盖茶,爬到罗谷雨身边,支起上半身,如同仆从一般伺候着茶。
不由地睁大了眼睛,雷季泷从前只见过街上表演的驯师逗弄犬只或者猴子,花了几两银子问出来秘籍,说是大棒加甜枣训练出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过有人凭借口哨声,就能让一条手臂粗的蟒蛇听话,做出了“上茶”这样文雅的动作。
一时间,雷季泷心中不是惊讶,而是二个大字——想学!
雷季泷所有的表情,都毫无防备地写在脸上,叫罗谷雨看了,微微一笑:“得打小学,哩学不老。五仙呢蛊术,不素打小在寨里长大呢苗人,学不老。”
听罢此话,雷季泷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他不自觉地将双手并起来摩挲拇指,抬头问:“那、要多久才能把犯人找出来?找不出的后果,是否很严重?而且……大哥哥你觉得,现在我老爹待这件事情这般严肃,藏起来的犯人,是否会就此住手?”
如雷季泷预料的一般,罗谷雨摇头,并不看好一切事情会无端端好转:“落叻咒,不能停下,不然落咒呢人会自己受伤。我能看出素谁下呢咒,但现下我走卜开。人要到我跟前,哩们人太多,我要见过每过人才知道。”
雷季泷也跟着摇头:“怎么可能把府里每一个人都见到嘛,男女内外有别,普通的下人和侍卫也就算了,两个伯母那里不可能——”
他忽然不说话了,一种猜测在心底疯狂滋生,他强作镇定,问罗谷雨:“大哥哥,我猜老爹那里要问许久,既然你暂且走不开,那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够判断出谁是下咒的人?”
罗谷雨想了想,从白蟒头顶取走茶杯,对白蟒又吹了几声长短不一的口哨。白蟒歪了歪头,眨了眨眼,转身朝雷季泷游来,在雷季泷脚边盘成一团,嘶嘶地吐了信子。
“吉河。”罗谷雨用手指点了点白蟒,对雷季泷说,“带着他,他会帮哩。”
雷季泷应了声,缩手缩脚地轻轻摸了摸白蟒脑袋,嘴里念叨着“乖蛇蛇莫咬我”一类的话,发现白蟒确实没有攻击他的意图后,心满意足地薅起了蛇身。他对罗谷雨挥了挥手,说:“大哥哥,那我也去找找看……才不是担心某人,只是、只是对那些耍阴谋的人看不过眼!”
说完他一溜烟跑到镜台底,钻进被半遮半掩住的密道,不忘伸出一只手来招呼新的小伙伴:“来啊乖蛇蛇。”
白蟒望了自己主人一眼,认命地跟在雷季泷身后,爬进密道。
罗谷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蟒尾巴尖消失,半晌,忍不住到镜台下掀起桌帘,敲了敲合上以后跟四周墙面别无二致的密道门。
院外另一个方向,风雨里一棵大树陡然晃动,树根旁看似沉重无比的岩石被挪开,腾出一个透出微光的洞,一人一蟒从灰头土脸从洞里钻出来,叫淅沥沥的雨浇的仿佛在泥浆里打过滚。
雷季泷在胳膊上擦了擦脸,把云锦湘绣的衣袖糊的斑驳,扭头对白蟒说:“乖蛇蛇,我有好几个怀疑的地方,你说我要先去看哪个?”
白蟒吐了吐信。
雷季泷握拳击掌:“说得好,我们应该先去找找那个孩子,看看他如何说。但是府里这么大,他到底在哪个方位呢,让我想想……”
下人的住所都在外围,家生子、签死契或者活契,甚至于携家带口或者独身一人,都会划分到不同区域。雷季泷没有看过具体的分布图,不过他知道他爹书房和管家房必然会各有一张。他爹书房就不要想了,这种时候一定有好几个人在门口站桩,只能从管家房下手,还要悄悄的不让人知道,不然老爹肯定会把他抓回房里去。
一路东躲西藏钻洞,雷季泷深知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是瞒不过那些耳聪目明的习武人,所以大半时间都在地下跑,没路了才爬到地面上,远远避开路上巡逻的霹雳堂弟子,再寻一条地道。
利用自己最熟悉的道路躲避假想中的“敌人”,雷季泷心中成就感满满,真是好生有趣。不时,他浑身狼狈但精神头极好地再次钻出地道,从管事房里出来,脑子里已经记住了外围屋室的分布图,往单人居住的大通铺去。
兴许是相干人都被叫走,下人房四周倒是没有多少人巡逻。恰府里头的密道除了通往府外的几个,并没有通往下人房的,雷季泷钻出来后,直接往下人所住的大院方向跑去。大通铺都是以入府的年月排的编制,雷季泷回忆一下他见那孩子是几年,很容易便从分布图中找出对应的房屋。
他敲开门的时候,屋里的下人都惊了一跳。雷季泷此时看起来如同刚从泥水里爬出来的怨魂,拿手左右抹干净脸,扯下发带扒拉头上尘土。跟在雷季泷身后的白蟒也钻了进屋,烛光中,身上白鳞显得深浅不一,尽管比起雷季泷泥娃娃的模样好看太多,屋中下人还是被它梭形头颅以及庞大身形所惊,发出阵阵惊呼。
屋子中的下人,都是男性,年龄参差不一。雷府养着不少家生子,皆有自己的居室,采买下人没有一定年限,得空缺则通通记录在案,到了将影响雷府运作的程度,会让相熟的牙行带来人选。因为各处空缺要求不同,挑选来的新人在年龄和样貌上不等,故此按照时间区分,通通安排到一个大院。
“大家别怕,它跟我一同来的,并不乱咬人。”听到惊呼,雷季泷连忙解释着,深谙做事须得手脚麻利以免徒生波折的道理,他钻进屋里头就开门见山地说着,“抱歉打扰了你们休息,我来找一个人。”
屋子里的下人,没有一个平日里敢站在雷季泷面前说一句话,甚至无有资格在他眼前现身,否则会遭到管事的训斥。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只在入门的第一日,于管事带领下远远见过雷季泷一眼,余下时间皆是在雷季泷能够看到他们以前,便退避三舍。
如此毫无准备看到小公子当面,听雷季泷对他们问话,这些人心中未有惊喜而是惊恐,拘谨地站一齐,不敢做出任何回答。
雷季泷早已习惯这种诡异的沉默,抬头扫视这些人的面孔,并未有见到他想要找的那人,又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脸黑黑的,眉毛稀疏的,嘴唇有点厚有点紫的人?他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也应该是和你们同年进来的。”
他在自己脸上比划,偏偏没有人敢直视他的脸,让他心生挫败。此刻脚边的白蟒支起身来,一尾巴打在他小腿,示意他跟着自己,就朝着屋内游去。白蟒所过之处,下人们纷纷退避,着实是它体型太大,怕是有剧毒,便眼睁睁望着它领着雷季泷到达右侧倒数第二张床铺,吐了吐猩红猩红的信子。
雷季泷往垫着棉垫的床铺上摸了一把,被褥是凉的,雨天的缘故有点潮湿,还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他回头望向依然围在门口不敢挪步的人们,再问:“这个床铺是哪位的?”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拘谨地站出来,答道:“回、回小公子的话,这个、这个床铺是一个叫做古弭的小子的……”
雷季泷问:“看这灰尘像是好些日子没人枕过,他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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