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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丑·无名缁衣·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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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下湖水微漾,一只手破开水面,握住堤岸方形石砖。

一张年轻的面容渐渐在水下浮现,隔着浅浅一层清波,观察到此处位置偏僻,四下无人。

在黄昏的掩饰下,少年抬起另一只手搭在堤上,双臂用力撑起身体,带着一身水痕,悄然自河中脱出,然后迅捷地钻入岸上树丛。他身形尚幼,矮身一坐,树丛便将他整个遮掩,只要不越过来张望,难以瞧见。

迟行戈手指探向衣衫内襟,自暗袋里摸出拇指大小的扁瓷瓶,去了瓶塞往手心一倒,落下个深褐药丸。这便是主上传予他的,能教内气翻倍之秘药,是倚仗,更是杀手锏。

他年稍过十三,内气修为有甲子,自幼便是主上的死士。他本家姓迟,有一姊名作迟行月,是主上贴身女婢,戈字便是他阿姊为他所取。主上的死士有数百,从何处来无人烦劳过问,待年过九个春秋,挑选出来根骨佳的,行以灌顶秘术。他天资愚钝,本来于此无缘,或顶天也就长成一个马夫,概因阿姊恳求,落了此机会。

灌顶之术并非人人皆成,实则九死一生,耗资甚重。那时主上年幼,身边无人可使,是无奈之举。与迟行戈同去之人,大都经脉尽断成了废人,唯有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成了唯一成功的,并且往后也再没有成功者。如今主上不复年幼无力,对此渐渐弃而不理,看在他是此法唯一存品,主上对他有所用。奈何他资质愚钝,人不聪明,生来不是习武的料子,唯有“听话”二字能够贯彻到底。

只不知,甲子的内力若翻倍来,是个怎样的情形。

仰头将药丸塞入口中,迟行戈以手中小刀自衣摆割下一道布条,将肩上被水浸白的伤口以布条系住,以牙咬紧结扣。

他忽抬头望树丛那侧假山望一眼,往后挤了挤,挤进树丛堆里,收起腿,摒住呼吸。

树叶扎在脸上,将视野遮住了三分之二,过了好片刻,余下的空隙里,两道着粉的身影自假山那侧走过。

其一道说着:“……近几日因为寒衣节之事,我紧张得都睡不着觉。”

另一道笑着:“瞧你,莫不是要为大公子奉菜肴,紧张闹得?”

“胡说什么呢,晚宴快要开始了,赶紧走……不过你的话,也有些道理……我着实有些惧大公子。”

“这话说的奇怪,大公子又非面目可憎,那般的神仙模样,多少人愿意到他跟前去留个印象,到了你身上,反倒怕起来。”

“唉,好姐姐,我只与你说,你万万莫告诉旁人……我这哪里是怕大公子,我是怕家主呀……没见上回家主为大公子的事大发雷霆,我着实怕我在大公子面前失了礼,家主怪罪于我啊。”

“你只消稳住手脚,不出错就是,怕甚么……”

二人边说着,边走出去。

待得脚步声彻底消散,迟行戈自树丛里出来,衣上尚湿,贴了遍身落叶。他垂头略一拍,手一顿,药性扩散,体内内气翻涌,鼻端忽然淌下血来。

暴涨的内力急速运转,充盈丹田紫府,令他心神震荡。同时身上一阵刺痛,迟行戈不由拉起袖子,看到手臂刺痛处的皮肤,已经是一片血色。

少年经脉很早就被外力全数打通,终究尚未完全长成,禁不住陡增的内力冲刷,一时间细枝末节寸寸崩裂。丹田处隐隐作痛,他感受了片刻内息的运转,正如主上所言,三击之后,他的筋脉会因承受不住重压而破碎,五击之后,他很可能会殒命。

迟行戈将衣袖重新拉上。

他不知道雷季泷身在何处,先前在府里悄悄转了一圈,并未寻到,因此未能趁着身份败露前动手。好在主上常作好坏二种打算,与他说到,如此要紧日子,即使他身份被人得知,为不引起动荡,雷家多会隐而不宣,寒衣节诸事照宣常行。雷季泷必然会被保护起来,关系到雷家气度,纵使晓得危险,似晚宴这等重要时分仍会露面。

照主上嘱咐,他私下问过莫秋雨,得知晚宴应当在江边五月楼。

夜幕渐渐笼罩,身上被江水浸透的衣衫已叫夜风吹的略干,行走时不会落下水痕。迟行戈从树丛中钻出,他将右手护腕的系带解开,摘下丢弃,暗色衣袖得以释放,遮住半只手掌,却遮不住他虎口间紧握的寸长利刃。

他仔细辨听四下动静,越过山石,自自身所在往外眺。

暴涨的内息令他听得更广、看的更远,同时却也将数不清的杂音放大。风声,水流声,落叶飞旋声,刺得他双耳隐隐作痛。

身侧无有灯火燃起,他看到黄昏最后一抹余晖在远处的山边消隐,秋日大片的金黄褪去,万物皆被涂黑。唯有江那侧灯火锦簇处,五座楼阁,人影来去,在迟行戈双眸里越来越亮。

他轻功不好,跑起来或生脚步声吸引旁人注意,所以只是贴墙或阴影快走。

隐隐约约间,自杂音之中,似乎有首饰敲击的清脆响声传来……随后脚步声逐渐靠近。

迟行戈试着改变前行路线,他听声辨位很是一般,在雷家一座座院落与月门之中穿梭,反而叫跟随的脚步越靠越近,直至前后都被拦截。

前方两人,后方三人。

五人对谈传入耳中。

“不管这小子背后是谁,真是疯了,他才几岁,十三、十四?这个年纪就算是天纵奇才拿着绝世神兵,也不敢在雷府里放肆!他娘的,好不生生,捣甚么乱,老子还赶着换值喝酒去呢!”

“嗳,不是我说,季兄弟你讲这小子内力古怪,他这个年纪才习武几年,能够古怪到哪里去?莫非他会传说之中的吸功大法?”

说话间迟行戈已到二人十步内,握紧手中小刀,忽一疾步,冲向二人。

季成泺在后方三人之中,见状出声警告:“小心!”

二人神色散漫,迟行戈迈进他们身前不足两步时,才懒懒握向腰间长刀,然而迟行戈落地的脚刚要提起,长刀却已在刹那间出鞘!两人如同商量好的,一人砍头一人砍脚,要小少年一分为三,以儆效尤。

哪知迟行戈不闪不躲,布鞋往地面用力一踏,手中小刀挡下朝头劈来的刀,缩起双脚,半点力道不减,往二人身上直冲。二人俱是成年健壮男子,筋肉骨骼结实,本非他能够撼动,但迟行戈双臂护在身前,体内流转的澎湃内力生生将二人撞开,推出一丈有余。

二人未料到如此,一时人仰马翻,倒是后头季成泺早有所备,手里新换的九节铁鞭掷出,准确地圈住迟行戈双腿。只铁鞭绊住,才知迟行戈冲劲有多大,季成泺被生生拽着奔出去好些步子,还是身侧徐笙来扯他,方才稳住。

脚上一沉,迟行戈并未在意,自顾自地往前奔,铁鞭仅仅坚持不到一个呼吸,便因禁不住力道而崩断。然一息时间的拖延,已是足够倒地的侍卫翻身,后方的第五人揉刀上前,要将刀锋送入小少年后背。感知扩大数倍有余,刀刃挥来的劲气自然没有逃脱迟行戈的注意,他速往旁侧躲去,旁侧爬起来的两人因为大意而不由涨红了脸皮扑上来。

迟行戈资质过于愚钝,冯之周不许他拜师,看在旧主的恩情,曾教导他刀法。眼下他仅得一把小刀在手,深知自己与霹雳堂近卫的武艺差距,埋头只跑,可他身量矮小,又如何跑得过长手长腿的五人,两三步被追上。耳中隐约听闻更多的人似正赶往这个方向,为不被缠住,即便吝惜将五次机会用在眼前人身上,迟行戈已是无法。

矮身自一个护卫手臂下逃出包围,迟行戈迅速返身,以手中小刀挡下另一个护卫劈来的长刀,刀锋相击,巨大力道令护卫手中的刀刃崩断。他抬脚往地上一踏,布鞋下青岩地板碎裂,蛛纹似地蔓延向四方,他也不晓更多运用内气的法子,索性就以最原始的法子,振臂挥刃,向追赶在他身后的五人甩出劲气。

劲气无形,肉眼本不能见,好在五人对敌经验不少,眼瞧小小少年能将石板踏碎,又有一股无名厉风骤然刮起,当下感觉不对,各自向四处避去。五人反应有快有慢,其中最快的当属季成泺,离得最近的两个护卫则未能来得及完全闪躲,直被气刃刮下胳膊上一片肉来。

两蓬血花溅出,气刃自伏地的五人头顶掠过,斩落一大片庭中景致,令残花落叶纷飞。厉风烈烈,将叶片卷得漫天旋转,待得五人翻身爬起看清,眼前少年已失去踪影。

迟行戈迅速脱离五人拦截,钻入二处无人院落又钻出,翻墙而落,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眼下不过入夜,怎会有夜雾?

呆了呆,未细想,为不被追上,迟行戈埋头快走。

雷府的墙被腻子糊的雪白,瓦片青黛,马头墙层层叠叠。他不断向前,门墙也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延续,仿佛没有尽头。迟行戈隐隐察觉到不对,他抬头,想要越过屋脊寻找自己所在之处,天上却是一片灰白,阴阴郁郁。

叮当二声,仿佛首饰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迟行戈抬手挥了挥,浓雾萦绕指尖,丝毫不动。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痒,抬手揉了揉,旋即犹如被一口急痰梗住,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一阵闷声咳嗽后,异物终被他吐到地上,那并不是痰,而是一团由一粒粒细小虫卵组合的粘腻。

目睹如此秽物自自己口中而出,想到若非及时作咳,兴许这些虫卵便入了体内,纵使迟行戈并非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立即抬脚踩破虫卵,狠狠碾了数下,直到鞋底再没有虫卵爆裂的声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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