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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外门·六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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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申认识唐末汤两辈子,唐末汤性情之柔顺,出于其懂得为其他人考虑,尊重别人的选择。他很清楚唐末汤并非那种口出“除了你无人能救某某”,又或者“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某某生不如死”等等将责任堆叠于他人之身的人。

再则,唐末汤情绪转变不正常。唐末汤开始那一拳中倾泻的愤怒和自责是真实的,从他神情和声调之中能够清楚判断,但不论愤怒还是自责,都是持续并且相辅相成的。当一个人真实宣泄并且沉浸在这两种情绪之中时,不可能在短短几句对话之间将话题转移到无关紧要的另一个人身上,除非早已准备好腹稿。唐末汤在后来的对话中一直不敢抬头看他,深深注视着桌面,更是心虚的表现。

两世看人经验让唐申在察言观色上远胜同龄人,但无论唐末汤如何性格柔弱,仍旧是天干弟子,办事方式是强硬或者随和,并不代表其强弱。唐申真正优势是同门的不防备,是他们视他如亲人所以谈话肆无忌谈,所以破绽百出也真情流露。

看得出来,唐末汤背后有人在出主意。

唐申并未过于防备,点了点头,可怜底下凳子尚未坐热,就随之上山。

毕竟,为了为难他特地让唐末汤骗他上山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情,唐末徽都不会做。

上山的路并不只有一条,除了正门,还有非轻功高手不能行的小道。二人顺着小道向上,未遇见半个守卫,是意料之内的平坦。须知往日守小道的人虽然不多,也有四五,若没有恰当的理由,想要调动他们大开关卡的可能微乎其微。唐门人不傻,任务之外,不必无条件听从命令,门中更提倡主动了解事情前后。如此眼下的空荡,完全可以分析为,背后指使唐末汤的人显然并不在乎目的暴露。

也可能是事情紧迫,无法顾及。

意识到这一点,唐申抬头看唐末汤背影,问:“末汤,你先前说你哥将自己关在房中,他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等了好是一阵,前面才传来回答:“很糟。”

“他自回来后,一直未从栖羽堂静室出来,原本行动不便时,还需要几位师弟妹助他,如此可以同他言语二句……后来堂中长辈为他制了一张带轮的椅子,他似是受到了启发,埋头钻研机关,行动自如后,便再也不许人插手他的事情。”

唐末汤后背僵直,身侧双手再次握成拳:“之前长辈们都担心他遭此飞来横祸,会不会因此性情大变,所以大家都来关心宽慰他,可是……不论我们说什么,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心中抗拒却让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哪怕唐末徽负荆请罪、哪怕听到副堡主的说法,他都平静到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更别说露出愤怒神色。”

“开始我们都不敢说重话,怕刺激到他,后来眼看他越发不见人将自己封闭起来,邵英师叔便想要用激将法助他振作。只是事与愿违,激将法不但没有作用,哥听罢,反而开始一脸平静地说一些很……很伤人的话。”

唐申回想了一下数月之前:“……我自墨家城离开之时,他仍同我有说笑,有所怨愤,并未露出不妥姿态。”

唐末汤摇头:“这正是我们担心的,若哥暴怒还好,像眼下这般,反而让我们很担心他是不是在压抑着什么,或者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后面的路,两人都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小路沿山壁而建,并无栏杆,足下崎岖,颇为艰险。

登入内门,他们同样挑了偏僻的路来行,几乎是畅通无阻进入栖羽堂。

栖羽堂独自占据一座山峰,囊括门派将近三分之一地域,分为不同造部。贯彻唐家人懒于起名修饰的习惯,造部依次是负责制造暗器的金部,制造兵器的锻部,缝纫相关的衣部,制毒的鸩部,以及位处圆楼的考工处。五部主要呈梅花型分布,依山沿而建,中央是一汪倒影天际、深不知几丈的碧蓝天池,亦是各部锻造所用水源。

经过数百年经营,其中包含了杰出弟子的奇思妙想与贡献,栖羽堂各处建筑杂乱中暗含精巧,别于另外两堂的冷厉规整风格。时有悬索自二三层楼阁中伸出,联系其他造部,缩短互通讯息的功夫,避免浪费时间。

栖羽堂中心为考工处,往上共有三层,是研制阁。每一层都摆放着大量书架,不吝以制成薄片的琉璃作推拉的柜面,收录着各式各样供栖羽堂门人查阅的书册,或各代弟子一时兴起设计却未能完成的图纸,或天马行空的设想,又或者勾人玩闹的胡说八道。但是真正重要的书册或者已完成、收录在暗器谱的图纸一类事物,则藏在考工处地面下二层,设以重重机关保护。

尽管外围书籍不如藏起来的重要,因为曾经出现过数个运气逆天之辈成功混入考工处,险些盗走物件,考工处规定除自己作下的图纸外,一切书册不允许带出,并且为每册书都熏上了出门三步倒的麻药。为此,考工处圆楼外圈开辟着各种静室,供堂中弟子使用,虽不能锻造,各种供研制用的木料以及工具都有提供。

天色已晚,分明栖羽堂诸人都是日夜颠倒之辈,不知怎的,今夜倒是无几人点一大把提神香飘飘欲仙往日曦里熬,仅有数盏昏黄亮起。

二人走入考工处,直上最高层,仍旧未受任何关注或阻拦,来到静室天工三号门前。

作为门派当代二师兄,惊鸿堂各个前辈公认最杰出弟子,同时是门派机关大师唐素枢二弟子、堂主唐邵英师弟,唐末影有资格占据仅次于二人的静室。

眼看唐末汤要叩门,唐申对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要将自己所在透露出来,他需观察唐末影眼下状态。唐末汤点点头表示理解,叩响门扉,对门内说了声“哥我进来了”,便推门进去。

静室宽敞,为长型,门对面的墙上是窗。窗是内拉的平开窗。使用静室之人白日时拉开窗户,便能够截取到足够的日光,不必在屋中点灯损害眼睛。而窗外头还有一层冰裂纹的窗棂,因过去曾有不少前辈对着日光欣赏自己杰作图纸,一个不慎手滑,图纸被狂风刮落楼阁落进天池,为防止悲剧频发而建造。

天工三号静室内设十分质朴,未见屏风或摆设,只有数张长桌横在其间。桌面摆满各式工具、铁块与木料,笔墨炭条,半翻开的各种书册,一叠干净的纸张,以及许多写画过却散落一地的纸。靠墙的置物架足有两人高,堆叠满了杂物,一把梯子搁置在一旁。此外,遍地都是盛满稀奇古怪事物的木框,有些无盖有些有盖,就连角落里那张以供临时歇息的床榻上都堆了许多物件。

床榻很小,只堪一个身材寻常的成年男子坐卧,上头盖了一床有些刺眼的红色碎花棉被。棉被甚阔,大半淌到地上,一角还被一座木椅的轮子轧住。床头放了把圆凳,凳上摆着半碗结了皮的冷粥,亦摆着烛台,蜡烛已烧得只剩半个指节长。

听闻唐末汤入门之声,棉被底下的隆起动了动,唐末影支起身,一手仍拽着册书卷,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唐末影揉揉眼,尚未完全清醒,声音含糊问:“你大半夜过来作甚么?”

唐末汤往床榻走去,闻言一愣:“现在才戌时二刻过半。”

“戌时?我睡已经了两个时辰吗。”抹了把脸醒神,唐末影拽过床边的轮椅,掀开身上棉被。

唐末汤见状,快走几步到床前,伸手想要助自己兄长起身,却被挥开手。

“不用你。”说罢,唐末影动作利索地将自己挪入轮椅之中,转动轮子,调整木椅方向。或许是仍不熟练,一个不慎,轮椅脚踏撞上床头圆凳,烛台倒了下来。

唐末汤眼疾手快弯腰将之接住,放回原处。他又想帮兄长推轮椅,也被唐末影一手拨开,站在角落里,目露委屈:“哥,你别这样。”

把住木轮边沿的手一顿,唐末影抬头看了弟弟一眼,似乎并不知其所言为何意:“我断了腿,又非断了手,能管好自己的事情。你也好,旁人也好,不可能寸步不离照顾我,我总要自己习惯,你露出这种表情是做什么?”

“我……我就是心疼。”分明只比唐申矮半个头,唐末汤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模样,偌大好男儿竟给人一种无助而又可怜的感觉。他想到仍在门外探听的人,忍住情绪,抓住轮椅一侧,对唐末影说:“哥,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唐末影一怔:“我刚才不说了吗,我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而是哥你……你现在越发不见人,把自己闷在屋里,话也少了……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若是无甚大事的一年,唐家内门每个弟子分摊的任务数目并不多,每次任务时长在一到三个月之间。如此将零零散散的任务间隔时间加起来,唐末汤通常一年中有三到五个月呆在门内,陪同他兄长。他们自幼便在一处,更是同胞兄弟,唐末汤无时无刻不在依赖唐末影,没有人比他更能察觉唐末影近期的改变。

唐末汤低声道:“从前栖羽堂的同门来向你请教,你不吝给予帮助,时常亲自到他们那儿指点。如果他们失败了或者闯了祸,你不但帮他们向师叔师伯们求情,还会分出自己的资源鼓励他们。可是现在,你几乎谁也不见,不再指点鼓励,更不再回应他们的关心。”

烛火摇曳两下,屋外经过天池水面反射的月光格外明亮,将窗棂一络络阴影印在两人肩背。

短暂地自唐末汤身上移开了视线,唐末影看了眼窗扉,回答:“许是因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耗费过多时间于旁物,反倒耽误了真正重要之事。”

身为栖羽堂的大师兄,除了研制暗器兵器以及指导师弟妹,还有什么真正重要之事?

“那我呢?”唐末汤蹲**,握住兄长一只手,“你曾时常同我说你最近研制设计的是什么,每每有构思都会与我分享,会问我的看法。如今你都不再问了,甚至当我开口问你的时候,你都在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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