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外门·赤血（1/2）
代樘海一直都知道，唐出云追求的东西，与他不一样。
只是人呐，终究是得抱有希望，才能熬过漫漫长夜。即使被拒绝，唐出云一日不明确断绝他的念想，他仍会为唐出云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甘心如芥。
藏住情绪，代樘海拿起药瓶，低声道：“我替你上药。”
对自己的愿望不再提。
唐出云的神色也恢复了往日冷厉，方才所言似乎仅是幻象，他闭目调息，平静地指点代樘海：“白玉金疮散需与水混合制成浆，一钱药散合三钱水，方能发挥最大药效。我早前让店小二取了汤壶上来，应当还热，你可取用。”
闻言取过一只茶碗，代樘海拿捏着分量，将瓶中的药散倒了些许入碗，施以热水搅成浆状。他手中一时并无用以上药的物件，便放下调好的药浆，寻思回自己屋中去取。方站起来，唐出云听闻动静，并未睁眼，口中问：“作甚？”
“去取我的药盒子。”代樘海解释，“我有一上药的牛角刮板在其中。”
“不必麻烦，用手便可。”
代樘海愣了愣。
这些年来他从未掩饰对唐出云的想法，唐出云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往往避忌过于亲密的接触。虽说上药生不出什么旖旎，唐出云此举却像是多年对峙中不经意的一丝让步，令他心绪起伏，先前一点因为观念相左的不悦，也都烟消云散。
定了定神，代樘海净手并将残水擦干，沾取药浆，动作轻柔地将之抹上唐出云后背。习武多年，唐出云双臂结实而后背宽阔，除了昨日受刑留下的青肿，还有许多旧伤结痂脱落后形成的白痕。五指指腹拂过温热的皮肤，代樘海收拢发散的思绪，低声道：“照你如今状况，灜麟刀的事，不如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唐出云眉头稍动：“你可确认此物确实存在，得到其确切消息？”
“嗯……”代樘海点了点头，说着，“我虽未见过所谓灜麟刀，但王显傍晚前约我在凌波湖上相见，取出一通体漆黑的长刀，连断十八把精铁长剑而不见丝毫磨损。”
“连斩十八把精铁长剑……王显……”
刀剑斧钺鞭，江湖中流传的神兵甚多，刀占有十，灜麟刀便是其中之一。相传此刀通体漆黑，刀身于月下反射出鱼鳞一般的碎光，无坚不摧。当然这些不过是江湖传说，对于此物，唐出云也是偶然得到相关消息，才让熟人留意，并不知其跟脚。但既然代樘海亲眼所见有能连斩十八精铁剑的刀，即使不是灜麟，想来也不会弱。
心念转动，唐出云问：“王显心肠毒辣，据我所知，这些年我为他除去的敌人，部分是他的同僚，还有部分只是无意间得罪了他的人……他会有这么好心？”
虽此地只是一座县城，因位居蜀中边界，官府以及大世家门派并不给予关注，故多有不法之徒，也有许多因各种缘故逃难而来的人家集聚。此间有两条地头蛇各自圈地为主，分别是上官家与王家，其中王显便是王家的管家，权势之盛，近乎到了奴大欺主的程度。
但王显从前不过是一个小小家奴，更是唐出云绕开门派接取第一单生意的委托人，王显有如今王府大管家的威势，可以说一半都是靠唐出云打下来的。在唐出云尚未结识代樘海之前，王显为了扩展人脉，隔三差五会给唐出云提供一些生意，算得上一半的中间人。两人之间的关系相当于互利互惠，正是因为有这一分关系在，唐出云才会让代樘海在他回归唐门时留在此地，尽管未明说，有让王显照顾代樘海的意思。
代樘海上药的手顿了顿，露出些许尴尬之色：“王显的老对头、上官府那位二老爷，据传闻前些时候悄悄抬了一国色天香的侍妾入门，对方视若珍宝。王显见过一面后上了心，想要杀掉上官家二老爷，让人收入囊中。”
“他当我是什么，要我帮他抢女人？”嗤笑一声，唐出云言语流露出不屑，“我看女人不过是个借口，是王显那家伙野心越来越大，上官家压在王家头上十年，他今日终于忍不住刺探他们。”
“可是，城中都传上官家在大门派中有人……”
“传闻已经流传了将近十年，十年间，所谓的大门派中人，从来不曾现身，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哪个大门派。”唐出云轻轻摇了摇头，“所谓传闻，兴许不过是扯着虎皮罢了，王显自己不也偷偷往外传他是高手？哼，我却不知道他何时成了高手，无非看他对我还有用处，勉强许他借用成果罢了。所以他想用灜麟刀，换我去刺杀上官府二老爷是吗？”
代樘海迟疑道：“我怕会给你惹事，所以并没有明确回复王显……况且你身上现在有伤，还是等伤养好了再说，好不好？”
“不，我需要抓紧时间。唐初琅这一次没能找到证据，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尽可能提升自己的力量。若有神兵相助，年底考核夺得第一，我就可以进入执事预备役，届时不论谁在暗中多嘴，门派都不会轻易怀疑我。”睁开眼，唐出云眸中有寒星闪过，“这点伤不算什么，事不宜迟，我需去见王显。”
深知改变不了唐出云的决定，代樘海只能尽可能提供帮助，忙道：“我先替你把伤处包扎好。”
没有拒绝，待代樘海包扎完毕，唐出云穿上衣物，提上长刀，便要离去。
“等等，我与你同去！”
“不必，你待在这，至多两个时辰我便会回来。”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唐出云拉开窗户，正要翻身而出，忽凝视窗外夜色，站定不动。
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不知何时，原先熠熠生辉的明月叫乌云遮蔽，天地一片昏暗，唯有寥寥几处灯火。
代樘海趁此快步走到唐出云身后，拉住他手臂：“寻常人也不是我对手，你让我与你同去吧？”
似在思忖，两息后唐出云仍是摇了摇头，摆臂挣开代樘海的手：“你留在此处，留神对门我的那位‘同门’……他很有问题，可能是被派来监视我的。”
“走了。”
不等代樘海再说什么，唐出云翻出窗户，足下一点，自客栈二层跃至围墙，再一点，落在街道之中。
代樘海站在窗边，一直目送唐出云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面带忧愁，叹了口气，忽听背后有动静，转过身去。
窗户被紧紧关上。
王府在城东，唐出云轻车熟路，运起轻功，足踏屋檐连纵，很快寻到王显所在。王显自夺权以来，因见识过江湖杀手的恐怖，深恐有人以同样手段刺杀于他，便大肆撒钱培养王家卫队，日夜令十四名身手最为出众的护卫保护他，连上茅厕都需得二人守门。故此十四名护卫所在，就是王显所在，要在一座大宅之中寻王显一人难，寻十四名护卫所在，则无比简单。
王家护卫对比会两把架势的寻常壮汉，自然是强大得多，对比起有传承的杀手门派，则不值一提。纵使王显的贴身侍卫多少知道他的存在，唐出云留了一个心眼，绕开屋外守卫，却也不直接进屋，而是先藏在窗下，拉开一道细缝观察屋内。
不必细听，琴声、男人的调笑、以及女子的娇嗔传入耳中。夜中无杂事，王显竟在屋中以丝帕蒙眼，同他纳的三个妾侍玩起了捉人的游戏，而王家的小小姐则在一旁弹琴，几人都衣着清凉，形骸放浪。唐出云细心地观察一阵，确认屋内并无可能的危险，才悄悄拉开窗户，挤身入内，一言不发走到明亮处。
几个女子瞧他过来，手里还提着兵器，琴不弹了，笑声亦收敛了，纷纷躲到王显身后。王显察觉不对，迅速扯下脸上丝帕，瞧见是唐出云，养尊处优而日益肥腻的脸上露出笑容，对屋外警惕起来的护卫摆摆手：“云老弟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备一桌宴席为你接风洗尘啊？”
唐出云抱着刀，道：“莫非今日午后寻我的人，不是你？”
“是我是我，只是没料到你今夜就会过来。”哈哈一笑，王显把手一引，带着尾巴似缀着的女人们坐下。他与妾侍寻欢作乐，屋内摆了数张酒几，便招呼唐出云落座其中，对原先弹琴的王府小小姐使了个眼色：“幺儿去，去给你云大哥斟酒。”
王府小小姐垂着头，先是有些害怕地瞄了眼唐出云搁在几上的刀，有瞄了眼唐出云面貌，咬了咬唇，踟蹰片刻，才对王显轻轻点头。她身披轻纱，只着着亵衣，轻移莲步走向唐出云，跪坐在一侧，戴着金手镯的白嫩双臂自纱袖中探出，取来酒壶斟满一杯酒，递向唐出云。
“云大哥喝酒。”
她年不过二八，声音清脆如黄鹂，却出落得眉目娇俏而身段窈窕。向唐出云递酒时微微倾身，因亵衣只松松垮垮系着，便露出锁骨与肩颈处细嫩平滑的肌肤，半抹桃红色肚兜以及其下曲线若隐若现，引人探究。
唐出云般年纪的男子，正值血气方刚，有如此美人送到眼前，不免目光为之一动。但唐出云不过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连其柔夷中捧着的酒杯都不理会，对王显道：“你要与我谈的生意，需要这般多人在场见证？”
王显闻言一拍头：“瞧我，喝酒喝糊涂了，忘了云老弟对女人没有兴趣。去去去，你们先回去吧，我与云老弟谈完事情，再去看你们。”
若是平日，女人们必要撒娇卖乖一通，讨些赏赐，方作依依不舍状离去。今夜听王显一提，二话没说，拢了衣服乖乖退下，让王显不由发笑：“云老弟啊，你真不会怜香惜玉，这般娇滴滴的女郎也舍得甩冷脸，怕也只有你家那位代老弟受得了咯。”
唐出云眸色一沉，眼底生出些许戾气。
他并非断袖，准确地说，他其实只对女人有感觉。
但是女人有什么用，又要哄着又要捧着，浪费他的时间。反观代樘海性情柔顺，既不会反驳他也不会质疑他，不但是五毒教蛊医，能作为中间人替他接委托，寻常人还不会轻易联想到他们之间有联系。其优点之多，除了无法传宗接代，哪里是这些柔弱的女子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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