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外门·衔蝉(1/2)
被江水浸了这样久,从里到外,三重衣衫俱都湿透。
乌衣边角滴滴嗒嗒渗着水,坠落的水滴倒映出天际深深夜色,鸦青占据了九成,篝火煜熠的红沉在底部,如同一颗颗剔透的双色琉璃。
唐门内功偏阴寒,不似阳性内功能够蒸衣自干,修炼得再高,也抵不住深秋着厚湿衣得的风寒。等了一刻钟,不见人来,为了不得风寒,唐申终还是拉开衣带,除下衣衫。
外衫在火旁烤了这段时间,湿意去了大半。
中衣冰凉,叠在一处稍稍一拧,淌下来的水瞬间将足下枯草地浸湿。
软甲吸足了水,沉重如铁,剥下来挂上晾衣架时,将竿子压得一弯。
最后留一层衣于身,回头看看江口,仍旧无人,唐申索性搬一块石头来坐,将鞋袜也脱下。双足靠近温暖的篝火,皮肤灼烫,感受底衣在炙烤下渐渐干透。
月攀中天,林中偶有兽咆回响,夜枭振翅。这样宁寂、天地仿佛只有自身的夜,唐申太过熟悉,以至于原本颇为担忧罗谷雨安危的内心,也逐渐平静。说来,虽未见过罗谷雨凫水,相信自幼在十万大山这等恶劣环境之中长大的苗疆人,见识过瘴气、横渡过密林,某种程度上当比中原人更为擅长跋山涉水,况且蓝蟒不也回头相助了吗。
捻起一块尖石子掷出,吓跑草丛中一团循火光摸来的黑影,唐申再拆开固定长发用的发簪与发带,将二者随手放到一侧,散开潮湿长发,慢慢捋开。
树枝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偶尔有火星炸开。
又过了近一刻钟,江口终于传来动静,隐隐夹杂着熟悉的银镯相叩声。
唐申起身,朝江边迈去,直至行出十数步,方觉石子硌脚,而他身着不雅。
才要转身,忽闻马匹打响鼻的动静,他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坐骑留在了商船底舱,不由又驻步回头。
恰罗谷雨涉水而现,背着箱,白蟒缠在左臂,右手拉着马,行步间,没入水面的腿划出粼粼波光。白马兴许并不喜欢苗疆蛊师,蹄下慢慢地迈,即使蓝蟒在水中赶着,也要人扯一步才肯走动一步。
一人一马踏上岸来。
罗谷雨这般迟……莫非是为救他的坐骑?
唐申忍不住这样想,接着又下意识说服自己或许只是顺便和偶然。
白马率先于罗谷雨瞧到唐申,猛地把头一甩,挣开牵制,小跑着就奔到主人身侧,垂头将脑袋伸进他怀里,宛如受了无限的委屈。
“不能这般无礼,可有谢过人家?”拍拍白马脖子,唐申将怀里马脸推开,语气里带着自己没能察觉的嫌弃,吩咐,“去,把身上烤干。”
寻回主人,白马恢复了无比听话的模样,昂首挺胸迈着小碎步绕到篝火另一侧,安然卧下。
哄走了坐骑,唐申往前走,看了眼罗谷雨身后仍半盘踞在水中的蓝蟒,问:“多谢你。可有受伤?”
捋了把滴水的额发,罗谷雨对后方比了个手势,蓝蟒在他指示下重新入水,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他语带笑意说:“没得事,找东西花了点时间。”
而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揶揄唐申:“我过来一路在想,以为从来只有哩家炸别人,没有别人炸哩的道理。”
不提就罢,一提,唐申想起来商船上赤血门门人先头掷出那会喷出燕状火焰的火器。如他记得不错,那应是霹雳堂外销的小型火器之一,名作飞燕弹。飞燕弹不似雷火弹会爆炸,火燕飞舞的方向也无法控制,据闻是右使为了点炉子研制的,除了生火没有大用途,因此也便宜得多。
唐申说:“货物卖出去,没有哪个商家能够控制客人如何使用,哪怕客人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擦脸的手放下,罗谷雨还要说什么,看唐申步步走近、玄衣玄发跣足的模样,蓦地顿住,似是一时忘了。
好在他回神也快,低头兀自笑了笑,又把头摇了摇。
迎向唐申,罗谷雨大步走到篝火旁,放下行箱。抬眼见旁侧搭了架子,架子左半边整齐地挂着几件衣衫,右半边空荡荡,看起来是为他留的。罗谷雨性格坦然敞亮,何况唐申与他同性别,自然不忌讳什么,三下五除二就将里外两件湿衣都脱下,敞出臂膀,将衣服拧干,挂上架子。白蟒亦趁机跳下,爬上竿子,一本正经似要将自己也晾干。
并非有意,唐申在罗谷雨身侧,隐隐能够窥见其胸膛。
虽然知按道理来说,距离上次看罗谷雨伤口,时间已过去大一个月有余,除非骨折内伤,皮肉伤一类都该恢复良好。只是直到此刻、直到亲眼见其身上伤痕几近痊愈无形,而初时看到的那些枯枝般骇人黑痕也都全数消去,唐申才算是真真正正放下心。
刚想再看两眼以再无后忧,罗谷雨察觉了他的目光,投来不解眼神。唐申迅速扭头,抬手摸了摸杆子上的衣物,装作查看衣衫干透几分。
暗责不够谨慎,正要开口引开注意、好掩饰自己突兀的举止,唐申听罗谷雨咦了一声,忽然将他手臂抓住。
“别动。”
唐申闻言站定,为补偿方才失礼之举,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问:“怎么?”
肩膀被掰过去,罗谷雨到他身后,抬手往他肩膀往下些许的肩胛处按了按,反问:“多布咬哩叻?哩有没有觉得痛?”
多布?听起来似个西域名字。
在肩后窥不见,碰不着,唐申完全未察觉自己身上有伤。没有问多布是谁这样的蠢问题,想也晓得这是蓝蟒,他回道:“许是衔我衣领时擦伤了罢。”
“多布牙上有毒,它太不当心。”
身侧罗谷雨的声音传达出苦恼。
想想蓝蟒到来比白蟒迟,又因体型在霹雳堂客院中呆了许久,没能得到蛊师照料,不如白蟒有灵性并不出奇。
唐申正准备出言安慰,肩头忽而一凉。
怔了怔,不明所以,他往发凉的肩膀看去……衣物竟被扯了下来!
始料未及,一瞬间唐申脑海中空白一片。他近乎自发地、立即挣脱臂上的手,要逃出身后人能够触及范围。
可脚还没迈出,一条结实的臂膀横来,直接箍住他上身以及双臂。
后背陷入厚实的怀抱,仅隔着薄薄一层衣衫,唐申能够清晰感觉到身后人的心跳以及身体的温暖。罗谷雨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有何不妥,用吃饭喝水般的寻常语气道:“别动,我帮哩把毒吸出来。”
从懵怔之中寻回自己声音,唐申急忙道:“不不必,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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