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绘新梨·藏(1/2)
一聊已过夤夜,原以为罗谷雨第二日会眠至日上三竿,却意外地在辰时四刻被推开房门。
晨光渐暖,唐申正立在窗前,手上练习架势未收,闻声回首。
罗谷雨举着手站在房外,对门一推便开感到惊讶:“哩困觉不关门?”
关自然是关的,不过两刻钟前,唐申方与唐出云简单互换过情报,正待天色明亮百业俱兴好寻一安定处绘图。想着过会儿便要出门,左右他也不睡回笼觉,这才没有重新下栓。两三简言稍作解释,唐申问:“清早寻我,可是有事?”
“没得事,睡不着。”
不找借口,懒得修饰言辞,过分坦诚的人大剌剌迈进屋里走近唐申,看到他左手握拳,手背上躺着一枚铜钱。一个人大清早站在床边玩铜钱,此举实在令人迷惑,以至罗谷雨出言询问:“你……在干什么?”
面前苗人金眼睛里都是异样的关心,只差过来探探自己额头是否发烫,唐申如何看不出来其中意味?他将手背上的铜钱拿下来,将两手张开,让罗谷雨看他左右掌心,说:“我手中有铜钱六枚,左手二,右手四。”
他先以右手尾指挑起一枚铜钱,抛上半空,在其达到顶点即将掉落之时,左手尾指将另外一枚铜钱挑起。落下的铜钱,右手抛起的以左手手背指根来接,左手抛起的以右手手背指根来接,落到手上以后,铜钱随他手指微动,从尾指关节一路快速翻转到食指,被拇指重新压回掌心。
保持着只有一枚铜钱在手中,其余五枚都在空中,他双手十指似急拨琵琶弦舞动,直至五息以后他将手一收,铜钱拢入掌中握住,问罗谷雨:“你猜一猜,如今我左右手,各有多少枚铜钱?”
罗谷雨认真看看唐申左手,又看看右手,抬眼说:“刚才我没注意,哩再来一次。”
往日一齐以这套日常手指灵活度训练方法作游戏,连唐末嫣和唐末汤两只都只能靠猜来辨认,罗谷雨既然说了,莫说重复一遍,多几遍又有何妨?唐申抬手,将之前动作再做一回,并且放慢了速度,他对此已熟练到不必引目去瞧,于是转而留神罗谷雨眸光,见其随着抛上半空的铜板而动,推测对方此番能够看个大致清楚。
正要再作它想,罗谷雨猛地将手伸过来,牢牢抓住唐申双手。他的手比起唐申的要来得厚实、温热且干燥,有力地将唐申修长十指裹在掌中,挣脱不得。
铜板无人来接,叮叮当当掉了遍地。
罗谷雨露出一个堂堂正正携有狡猾的笑容,气焰嚣张道:“哩猜怎么,我觉得哩左右手里一个都没有。”
“……”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腼腆拘束,耳尖仍忍不住微微发烫,唐申挣了二下,眼前人却一点放开的意思没有,只顾笑吟吟看他。唐门弟子的手本就是极为灵巧且敏感的部位,他又为训练取下了日常佩戴的蚕丝手套,便连罗谷雨掌纹走势都能摸清。着实拿这耍赖的家伙毫无办法,唐申服软道:“好罢,你猜对了。”
心满意足松手,罗谷雨这才道:“哩出门?”
“是,昨夜所至茶馆位置甚佳,今日预备前往那处,着手绘图。”一边说着,唐申一边将怀中手套取出戴好,方感到些许安定,矮身拾地面上散落的小玩意儿。
正如内门暗器千奇百怪,内门武备选择也千奇百怪,光是手套一项,便有不下十种。除去式服所搭配用以防毒的传统鹿皮手套,还有以金银丝编织防割裂的手套,防寒带甲的貂绒寿堂,以及轻便近乎无色的蚕丝手套等等。戴手套的习惯并非只唐申一人有,毕竟理论上,一双灵活的手对于杀手而言至关重要,理应分到更多关注。
罗谷雨对此深层缘由自然不得而知,以为唐申个人习惯不加关注,亦蹲下来同唐申一起捡铜板,说着:“屋里太闷,我想着出去透气,问哩要不要一起。”
想想苗疆四季如春,居所门户开阔,便是冬季亦有满目青碧,着实为难一个自幼生长在该处的苗人来习惯中原密集的人群以及狭小的建筑。惭愧自己未能想到此关节,唐申道:“莫不如此,你随我往茶馆,待我将图绘罢,便与你一齐走走?”
“行啊。”
答应的利落干脆,罗谷雨喜欢一人以及不喜欢一人,差距犹如天地。不喜欢一人时,客气也懒得,满口“与你不相干”、“这是我的事”。与一人相熟,则显得随意太多,不太要紧的抉择,都不妨碍了。
于是唐申收拾收拾物件,依次整齐置入提箱中,末了合上箱门。正要抬手,被罗谷雨抢先一步将书箱提起,这人大步往外跨,背对唐申招招手:“走哎。”
跨出门槛,路过罗谷雨房门时,唐申下意识探看一眼,未见门缝后窥探的小眼睛还有些不习惯。
“小白……不,吉河不带出去吗。”
“不带,它留下,给我看鼎。”
“它……懂得炼蛊?”
“昨天教叻它一晚,看看鼎还不会,尾巴给它打肿。”
“……这倒是方便。”
留宠物做活,自己出门,天下莫非还有更好的事情?
唐申心中暗思。
又想若宠物都能如白蟒这般通灵,辨识人语又令行禁止,当是绝佳的斥候与刺客。人会提防人,潜藏再深的刺客都存在被怀疑的可能,再得信任的斥候也未必能够看到目标人后真正的嘴脸。人却不会提防、也无法提防无处不在的蛇虫鼠蚁,不曾接触五毒教的人,往往无从想象自己的秘密会被一些不起眼的生灵看在眼内。
如此推论,五毒教蛊师能够成为比丐帮以及天涯坊消息更为灵通的情报组织,而神不知鬼不觉的种蛊手段,甚至比唐门更令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若以白蟒为基础,多养数只,哪怕五毒教仅有半数人是蛊师,岂非能够成为一张席卷整个中原江湖、无影无形的恐怖之网?
知自己思虑过重,可这想法有理有据,如狂澜乍起,一时难以平息。
仿佛看出了唐申的想法,罗谷雨解释:“吉河这样的,只能养一只。”
承认自己对蛊术一无所知,唐申求教:“为何?”
罗谷雨沉默半晌,似乎在组织言语,直至迈到街上,才慢声解释道:“灵蛊对蛊师负担很大,养多了,很难留意到每个。每一只灵蛊,要靠母蛊吐毒、定时用血喂养。养灵蛊太多,母蛊吐毒太多,身体受不住。”
“蛊不是朋友,是野兽,攻击是生来的,控制不住,会反抗主人。我们那里有件真事,艾氏一族有个长老,养了很多蜂,他没有察觉蜂群里有几个异化成灵蛊。等大家发现他有一段时间没踪影,找他看的时候,他的尸骨已经被筑成巢。”
唐申一直以为蛊师视自己培养的蛊虫为孩子,光看白蟒顽皮模样,也似个七八岁的孩童,很难与罗谷雨口中“野兽”联想起来。事实上他除了罗谷雨,并不真的认识其他蛊师,罗谷雨既然如此说,必有其道理。如此白蟒聪明模样,反令唐申心生忧虑:“你非但养着吉河,还有多布。多布身形颇巨,它们二者一起,可会为你带来麻烦。”
罗谷雨笑:“灵蛊跟大小没得关系,没事。”
仍抱有疑问,但唐申只将此记在心中,未加叨问。
白日的朱仙驿恢复了繁忙,二人于街道上穿行,时候尚早,不至于摩肩接踵,也见人潮络绎。
茶馆小楼共三层,于左右算个高地,分为顶层雅间,中层普间,底层大堂。茶馆并非仅仅是喝茶的去处,更多是提供了一个清雅安逸环境,让来往客人谈天说地谈生意,或者文客雅士对语书画。否则饭馆酒楼亦有茶饭可用,茶馆凭何落得立足之地?
直入茶馆,小二出来招呼,听闻唐申二人要上雅间,茶馆主人过来打发小二,小声吩咐:“此处我来,你速去西巷寻捕虫者,明明这个时节不该啊……奇怪。”
转头热情来迎,引二人上楼,哪里得知二人昨夜曾遛入他家茶馆借桌椅一用?
北方少雨干燥,门户宽敞而屋檐低矮,绕开屏风进入雅间,左右是窗,对门则是偌大露台。此处雅间未有桌椅,仅长几案以及几团扁瓜似的圆座,布置整体以金橘为主。将那窗一一推开,令充足日光以及街面些许人气声息入来,便似洒了满地银杏叶。
茶馆主人来询二人饮食。
南方茶馆多花里胡哨,各色精致酥饼活灵活现,北方茶馆则较朴实,哪怕近都城,价格也比较公道。唐申对于饮食一向无特殊喜好,还是将蜜煎、油果、金糕、花糕、腌梅等各点了一份,并让店家取来一缸清水作洗笔之用。
茶馆主人顺势宣扬:“客人,我家还有秘酿石榴露酒,眼下天寒,何不烫一壶酒,暖暖身子?”
唐申并不饮酒,却听罗谷雨问:“甚么是秘酿石榴露酒?”
“是以青梅酒合冰糖与石榴酿成,虽说是酒,其实与甜汤无疑。”
看出罗谷雨的好奇,索性要了一盅,虽说白日饮酒不好,正如茶馆主人所言,露酒到底是甜重于酒味,不会碍事。
事了,在上茶与茶点之间,唐申将书箱里的物件拿出,取出藏于袖间的匕首,将一整片纸张切割成合适大小。待小二提水过来,他挽袖净手,洗笔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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