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烩新梨·姝怨(1/2)
仙飨楼东北处四丈,是一处民宅。
唐门弟子约定相会之处,为防被蹲点,方向往往是随意定下,因此唐申对眼前禁闭门户,不觉意外。他甚至有些欣然这随意一指,没有指到什么令人尴尬之处,譬如哪处畜棚或茅房……此等事情常有发生,已沦为门派弟子间的日常互侃。
罗谷雨却不知,他看眼前民宅,又看左右连绵一片民宅,诧异:“哩旧友住在这头?”
没有立即回答,唐申抬头。
二人头顶青灰屋檐上,一抹倩影高高跃起,藤黄裙袂飞扬,落地无声。借月色仔细一瞧,可不正是仙飨楼内看到的秀丽女子?只她面上郁郁之色消弭,分明是大家闺秀面容,顾盼俊气盈溢,给人说不尽的违和感。
“师兄!”秀丽女子笑唤,眼一侧,望见罗谷雨陪同在侧,早有所料不生异色,大大方方拱手,“在下唐戌華,见过兄台。”
唐门弟子擅隐姓埋名,偶亦有不必要的时候。此等时候对外宣扬称呼,对唐家内门稍有了解的门派,自会知晓此女在唐门排行第十一地支,名为華,冠以本届“末”字辈,全名为唐末華。
说来罗谷雨虽入中原半年有余,见过丐帮,见过数个道门中人、数个门派弟子,却还不曾正儿八经地与江湖人建交。此刻他观唐末華行止气概,眸生兴味,学其拱手:“哩好。”
因不熟悉自报家门的规矩,罗谷雨未说自己姓名,唐末華只当他不便,笑了笑,转向唐申:“鲜少见师兄素装出行,师兄近来可好?此地不宜寒暄,我在屋上瞧到不远有茶舍一间,桌椅二三,不若到那处坐下来说?”
唐申回:“尚好。若你时间充裕,自无不可。”
“咍!师兄不知,那点儿颇臭,每日酒饱饭足就与女人闹,眼下怕是睡得正酣!”
点儿是称呼目标或敌手的黑话,臭则代指好色。
唐末華边说着,解下外裳反穿,将一身藤黄变作白,又将颈后斗笠抓起来戴好,遮掩眉眼。做罢这一切,她在前头领路,三人一并走到近处茶舍。茶舍打烊多时,门户禁闭,但廊上桌椅不曾收走,简单叠起而已。因此三人挑了一角落处,搬下条凳,坐一处交谈。
普遍而言,唐申对同门任务缺乏关心,报告任务进程并非他的责任。之所以相认,自然不会是出于介绍心上人予亲朋相识这等理由,而是唐末華出现的时机过于凑巧。唐末華师承唐邵策一脉,她个人未曾参与唐邵策那方行动,也曾言明阵营中立,如此唐申才敢让她见罗谷雨一面。虽如此,唐申是不信巧合之人他本就对唐宛凝指派自己北上的目的有所猜疑,此刻唐末華的出现,更加深了事情的扑朔迷离。
唐末華似是对唐申的怀疑一无所知,自将那广袖撩起,手往怀中一掏,竟从胸前掏出布包着的胡饼二个,任原本波澜壮阔瘪下三分,怒言:“点儿实非人哉,花着苦主的银钱,成日胡吃海塞,却嫌苦主丰腴,成日只让那些个仆从将青菜放在我眼前,饿煞我也!”
她举着饼子,不忘问唐申一句:“师兄吃饼?”
“……不必,我减重。”前襟里掏食物并非新奇之事,唐申没有给予关注,直言谢绝,“听你埋怨,可是有艰难?”
唐末華大叹,从包裹中取出胡饼,有满腹苦水不吐不快,边吃边说:“师兄慢来,且听我言,此事要从本月初六说起。”
“初六时我自渝地归来,过路赣北,忽接到一纸调令,令我亲见委托人。当时真是打死我也想不到,我竟有一日能见到禽兽不如却自诩光伟的男人,还有一群鼠目寸光助纣为虐的女人!”
气愤至极,唐末華深吸几口气,才将声音压下来:“师兄可知监察御史路唯明?”
如何不认识,这可算是个老熟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扯霹雳堂老虎须不够,还要摸唐门的狼爪子?
唐申面不改色,颔首:“听说过。传闻是一个清廉的官。”
“清廉?我呸!那瓜娃儿,老娘恨不得把他头拧下来踢逑!”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出口成“章”,不得不说足以令旁听之人切身感觉到她的愤怒,“我跟了他十几日,天天看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还养着十二个女人!是,他是清廉,他不收人孝敬贿赂,那么问题来了,他吃的穿的一干花销,都是从何处得来?”
唐末華竖起拇指重重指了指自己:“都他娘的是从苦主身上来的!师兄可知,我一直唤她苦主而非委托者,正是因为那姑娘真是又傻又可怜!她嫁的哪里是丈夫,分明是儿子,还要照顾一大堆儿媳妇那种!”
狠狠嚼着面饼,仿佛如此便算食血啖肉,唐末華恨恨道:“苦主家算个有名的富商,否则也找不上咱们,她十六岁便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当时还是穷书生的路唯明作平妻。她家中唯有她一女,其父见阻止不得,怕女儿受苦,便无奈倾力资助路唯明读书参举,十年如一日,直至路唯明坐上这监察御史的位置。”
“这路唯明不是一个会做人的家伙,十年来,苦主一家又是供他吃喝玩乐,又是为其打点上下关系。此人不但不感激,还欺负苦主脑瘸眼瞎,这一年年的没停止过纳妾。加上苦主在内,他一共有两个妻,十个妾侍!拢共十二个女人啊,一夜一个、一旬还有剩余,他到底是怎么劳累过来的?!”
这话唐申无法回答,他侧过脸与罗谷雨对视,罗谷雨亦是一脸吃惊与尴尬。
“更过分的是,他长得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到底是如何引得十二个不同的女子对他倾心不已?”唐末華异常气愤,挥舞手臂,“大夫人是其青梅竹马,二夫人是苦主,三侍妾是书香世家病弱才女,四侍妾曾是青楼花魁,五侍妾曾是其贴身侍女,六侍妾乃是他朝堂敌人派来的刺客后来居然归顺于他,七侍妾是其结拜兄长的遗孀,八侍妾是都城中世家的一位刁蛮娇小姐,九侍妾是其恩师之女,十侍妾是位资质卓越的医女,十一侍妾十二侍妾是一对有胡人血统的孪生姊妹……真他娘的羡煞我也。”
“瓜娃儿当上监察御史,苦主一家本想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这路唯明非但不借用一点职权之回报苦主一家,反而怒斥他们为富不仁!苦主那死姑娘,即便如此还是对路唯明死心塌地,如果不是最后发生了一件事,恐怕她回头无岸!”
听得入了神,罗谷雨双手交叠托住下巴,十分捧场地问:“啥子事?”
“便在月前,路唯明带着两位夫人去往赣章,造访某个权贵。苦主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拜访,为不堕其颜面还刻意收拾自己,哪知权贵竟好人姝,强来扰她。她不堪其烦,告诉路唯明,却被其亲手送到权贵面前,遭其囚辱!”咬着牙,唐末華眼中透露出对于话中人的鄙夷以及厌恨,“瓜娃子简直不是男人,事后苦主质问,竟浑然不当一回事,与她说妇以夫纲,她应当高兴能够相助于他!”
如此之事,对于苗疆人而言简直匪夷所思到荒唐,罗谷雨听得连连摇头,跟着骂道:“不是男人!”
唐申对此倒没有太大反应,他想着若捋顺时间线,恰是路唯明企图与霹雳堂作对之事,唐末華委托人所说的所谓权贵,该是那位险些连人带府邸被炸碎的、他不记得称号的亲王。实是再荒唐之事他从前都听过,因此无甚想法,忽见罗谷雨眼神飘来看他,他立即正色跟随:“他死不足惜。”
唐末華继续道:“苦主由爱化恨,思从前对路唯明无私付出,更是恨上加恨。但她不过一闺阁女子,什么也不懂,唯与其父深知若路唯明死了,他们一家也没有好日子过。由是他们才寻到咱们,愿以家中全部积蓄——一万四千两换我们出手,他们父女则远走南海,隐姓埋名。”
一万四千两不是小数目,哪怕对方是朝廷命官,买其姓名仍绰绰有余,唐申不免问:“委托者的要求为何?”
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意,唐末華单手化刀,作势欲劈:“要让他正面体会被自己‘妻子’手起刀落,不能人道的恐惧!哼,在老娘面前夜夜笙歌,还一打一打地找女人,我就不行没了那玩意儿,还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喜欢他!”
知与自己无关,仍感觉身上一凉,唐申不失礼貌地保持沉默。
门内选唐末華来执行任务,是有其道理的。虽说内门弟子对于男女之别看的较为模糊,似路唯明这般的,寻常女弟子也不会被派去,毕竟任务失败女弟子愤而将对方碎尸万段是轻,要是因此被占了便宜,那才是损失。正如如果目标是个女色魔,寻常也不会派男弟子过去一般。
唐末華却有几点特殊,她对男女之事毫不忌讳,除了特殊时候、都拿自己当做男人,有段时间还逼着相熟同门喊她师弟,如此门派不担心她会被占便宜。且,许是出于个人爱好,她擅长料理男女之间恩怨,出手果决狠辣,委托者鲜有不满意的。爱恨的纷争又多不胜数,故此唐末華可以说是门中最为忙碌的一位。
“委托者已有了现成的动手理由,路唯明自诩清廉,应不会耗费钱财于雇佣护卫上。你莫非还有难处,过去了这些时候,还没动手?”唐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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