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烩新梨·饮水(1/2)
那头,罗谷雨随着武僧去往县衙。
一路行来,天色尚明,街上近乎无闲客,全是结队的巡卫、武备齐整的兵士,或者长袍持剑的文士。偶有二三行人垂首缩背靠墙而行,行态匆匆,气氛凝重。过一家医馆,伤者之多致大门开敞,医馆于门前街道陈设简陋安置处,伤者匍匐其上,哀声呓语此起彼伏,罗谷雨不由注目。
抵达县衙时,内里人影寥寥,高门阔户连成大片阴影,隐隐透出肃杀,夜中冷灯三两,仿佛孤狼獠牙。
至大堂门槛前,罗谷雨听到一把男声。
“袁大人,此回不论天灾、人祸,受苦的是百姓。路某虽身无长物,也愿出五千两,上可用以购置药材,下可为贫寒作敛葬之用。”
“多谢路大人。路大人义举,朱仙驿百姓断不敢忘!”
跨过门槛,罗谷雨斜眼,瞧到堂中有紫衣男子,其身后立着三名佳丽。二瞧男子向后伸手,朝面容秀丽女子伸手,秀丽女子默默无语,自袖中取出钱袋,翻出五千两银票。
知这就是那位“路唯明”,罗谷雨当下冷笑出言:“呵,管女人要钱,哩算甚么男人。”
他之声音甚响,带着地方口音的中原话与众不同,愈发鹤立鸡群,将路唯明预备拿银票的手说得微僵。
路唯明回过身来,见罗谷雨苗衣苗裤跣足,身为男子却周身银饰,还一双异色眼瞳,当即甩袖,大摆官威,不悦道:“你是哪里蛮夷,如此来辱斯文?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本是吾之家私,何来管女人要钱之说?”
对方那点气势,如何教罗谷雨放在眼中,分厘不让,回语:“谁不是家里珍贝,她爱哩才同哩在一块,到哩这里,哩不爱她疼惜她,反而当作家私,还以为‘大丈夫’?未见哩这样脸皮厚的,说甚么读书人,犬狗晓得报恩,哩不如犬狗。”
冷嘲热讽还被比作动物,将自诩斯文的人气的一个倒仰,伸手指住眼前人,怒道:“蛮夷不足共堂!你是来做什么的?”
“路大人稍安,此人是江湖客。”
江湖客,对于官场中人,潜藏的意思便是对方并非大谈法纪能够约束的。暗示罢,袁县令也有其自矜,想此人三言两语轻易便叫来,定是无有后台之辈,如何放在心上。他省去寒暄,懒于起身作招呼,于座上直接发问:“堂下人,着你打扮,当是苗民,有人亲眼见你曾在市集出没,可有此事?”
只差将“怀疑”二字写在脸上。
换作昔日,罗谷雨老早因此歧视与不尊重而发作脾气,奈何本回确是他族人所为,一路目睹诸多无辜受累者,没脾气可言,回道:“有。”
“你能否解释解释,为何恰好在禽畜发狂时出现在市集?来此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耐应对这拐弯抹角的问法,罗谷雨径直道:“同朋友来,不为什么,市集呢事不归我做。”
一旁路唯明听了明白,道元来是嫌疑犯,先恼其造成混乱打乱他要事,后恼其言语刺耳难听中伤于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下冷笑:“早闻苗人擅巫蛊毒,你恰好出现在事发现场,安有无辜之理?空口白牙说不是就不是,江洋大盗岂不也可成守法良民?”
罗谷雨淡淡道:“我说不是,喇就不是。”
“可有证据?”
“我的话就是证据。”
见罗谷雨否认的生硬且毫无证据,路唯明咄咄逼人,以报比犬之仇:“依我看,你纵非罪魁祸首,也绝逃不脱干系!也只有你这等冷血毒辣的蛮荒之民,才会毫无半点仁慈之心可言,旁人与你无怨无仇,你偏要加害!”
一口一个蛮荒,刺耳难听,罗谷雨何曾是受委屈之辈,立即沉声威胁:“闭嘴!哩再说一个字,老子不介意让哩一辈子当个哑巴!”
“呵,被揭穿了恼羞成怒?”
罗谷雨皱眉,大步向前。比起唇枪舌战,他更属意手底下见真章。
路唯明吓了一惊,连步后退,直叫:“将他拿下!”
其身侧名为芍药的妾侍听命,含怒上前,挥掌直出。罗谷雨让也不让,抬手相迎,攥住其胳膊。妾侍芍药哪里知,这苗人虽为女子说话,却并非出于怜香惜玉,由是遭一气狠狠翻到地上,手骨剧痛,花容失色。
以为是软柿子,结果踢到铁板。
路唯明身侧娇小少女惊声尖叫:“你怎敢如此!我家相公可是朝廷命官,把你抓下大狱!”
被罗谷雨冷冷瞪一眼,吓得钻到路唯明身后去,攥住路唯明后杉。
路唯明一个书生文士,平民出身,依仗便是叫芍药的女子,过去可谓无往不利,数次救他于政敌刺杀之中。然而,朝官府邸里训练出来的死士,这种背主会叛逃的往往得不到核心训练,谁也不是傻子,即使是核心死士,亦万难同千百年庞然门派相比。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的眼界,芍药落败之快,始料未及,他口目倶呆,僵在原地。
罗谷雨也不动,就这般捏着妾侍芍药的手,饶有兴致盯着路唯明,看此人何时来救其相好。
起初看眼前苗人瞳色古怪,认为非我族类必然低贱,此刻,路唯明只觉如孤身独行在山径,鬼影幢幢里惊见一座山君。山君血盆大口又赤黄眼珠,死死将他盯住,他手足麻木难以动弹,浑身发颤。
一息,两息。
自家妾侍性命在他人之手,路唯明却始终没有挪动半步,道出半语。
倒是娇小少女心中狂跳,率先回过神来,抬眸,发现她以为山岳的路唯明后背衣衫汗出,一时好似见梧桐坠地成了地藓,心中充斥失望与落差。再看十步外的异族人,身姿挺拔较路唯明高,制服她眼中武艺超凡之姝的姿态漫不经心,越看越觉得英武。
见罗谷雨之举,旁若无人,袁县令眼里多了分忌惮。
眼下县衙中人多被派出去,只剩左右,他便往左右看。近身护卫得他眼神,对他暗暗摆首,示意那一击看似简单,他们未必能抗衡。于是袁县令看向北少林的二位僧人,眼中透出询色。
二僧之首唱过佛号,视路唯明与罗谷雨的冲突如无物,神态平和,缓缓开口:“天干物燥,施主火气太重,袁县令若不介意,请为施主上香茗一杯,坐下来谈。”
意为示好和缓。
袁县令听从,让下人斟来茶,送到罗谷雨面前,请罗谷雨至一旁坐下。
路唯明自讨没趣,面色青黑,对捂着手臂回来的芍药露出迁怒之态,大庭广众不好斥责再丢面子,只能带着他的女人灰溜溜躲到一侧。
这些天经过唐申讲解,罗谷雨对江湖规矩有了较为普遍的了解,至少当县衙下人递茶过来,他不会觉得莫名其妙,说出“我不口渴”这样的笑话。抬眸看了眼袁县令与北少林两个僧人,他松开妾侍芍药的手,接过茶盏,前去落座。
意为接受示好。
短短半刻钟,场中双方已过一招。
罗谷雨初步展现了他非任人宰割之辈的实力,县令与北少林愿意给有实力的江湖客相应的待遇。
待罗谷雨坐定,浅浅饮一口茶,场中寂静由北少林僧人之首率先打破:“施主应是南疆来客,中原话甚妙,不知来了许多年?”
谁说出家人弗懂人情世故,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们门儿清。
陡遭夸奖,罗谷雨实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态度缓和下来:“快到一年。”
“贫僧觉相,这是贫僧师弟觉普,施主贵姓?”
“姓罗。”
“能否容贫僧问一句,罗施主可是五毒教中人?”
“是。”
其实身份背景应当放在最前头来问,罗谷雨先发制人与路唯明对上,北少林借机静观其变罢了。
得知罗谷雨出身五毒教,北少林五僧神色又起变化,自平和变得凝重。
人的名,树的影。作为江湖一流门派,五毒教即使不在中原,其诡秘手段,亦正亦邪的作风,还有迥异于中原观念令人捉摸不透的想法,纷纷助涨了五毒教影子的枝节与狰狞,令其沦为诸多江湖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的同时,更是梦中恶魇。
北少林必须慎重对待,哪怕他们不喜这些苗疆来客,认为他们恣意妄为的作风危及百姓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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