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烩新梨·筹谋(1/2)
大包大揽以后,唐末華回到了老客栈。
她咄咄地敲唐申房门,等了片刻,却是隔壁的门打开了。看到她师兄的同时,她也看到了盘在桌面上一团肥胖仿佛雪球的白蠎,猜到了这是谁的房间。她师兄未有说什么,反手合上门,回到自个屋中。
并未放在心上,唐末華喝一杯师兄斟的温茶,坐到桌畔,比手划脚将事情走向简单说一遍,随后道出她的计划:“师兄,打个商量,你易容成那祸首要寻的外门弟子如何?索性你与那外门弟子相处过几日,对他面貌以及说话方式应当熟悉了,以师兄本事,等闲别人也认不出来。如此你可以劝那祸首解开鼠毒,咱们一块儿将他擒住,也省得寻那外门弟子。”
“毕竟,不管他与祸首是什么仇怨,被以一城安危来威胁,想必定是其极不愿意去做之事。嗐,以我这双旁观了至少十起爱恨情仇的眼睛看来,个中复杂滋味,酸甜苦辣交织,即使寻到他,他也未必愿意合作。”
唐申刚想问眼前人预备如何在偌大一城中寻得唐出云,以为她如此夸下海口,应已猜出唐出云在何处,哪晓得这妹儿脑子里转的是这个念头?
唐末華企图说服自家师兄:“朱仙驿县令试图隐瞒,但是这般涉及全城安危之事,鼠群的异常又是人人有目共睹,恐怕瞒住一日都够呛。师兄还有任务在身,想来也不愿意遭遇此乱,不若考虑考虑这个建议,迅速将此了结?”
唐末華的意思,唐申很明白。换作寻常,这不失为一个好建议,获得对方信任以后背后捅刀的事情,每个唐门弟子都驾轻就熟。但是今日,唐申有所顾虑:“你适才说,祸首的要求是什么。”
“他要县令布置婚堂、当证婚人,思前想后……怕是要和那外门弟子成亲。”唐末華脸上露出滑天下之大稽的神色,“如今世道,这档子事还是私底下多,祸首真真是胆大包天,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唐申拒绝:“你若佩服,自去易容,此事我不掺和。”
“我哪晓得他是咋子个人嘛。”唐末華一脸困惑,“师兄为啥子不答应?变装一下,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人,拔出匕首咻一下了结,多简单!”
是很简单。唐申想。但是在罗谷雨面前,纵使是戏,他怎可能演得下去?
眼下可不是在雷家,他有心以超脱于“雷越”这个身份限制的一面与罗谷雨相交,想要尽可能避免被牵扯入麻烦之中。
“不必多言,我不想干涉入此事。”
“为啥子嘛?”
被雷元江撞见所以不得不剖白感情便罢,因为喜欢男人不会留下子嗣一事,或能降低某些人的猜忌与警惕,所以唐申才会向雷元江承认。可唐门中人,哪怕唐末華不是大嘴巴,唐申如何可能对其说穿自己心中所思?他摆出师兄的架子,道:“你也知我友人在此,而祸首是他同族,我若施此不光彩手段,他如何看待我?”
唐末華显然不太明白:“何出此言?师兄朋友不知道我等出自唐门吗?”
唐申说出部分事实:“与我们出自哪门哪派无关……常人尚且认为我唐门诡诈,他是苗人,生性仇恶,而我们的手段算不得正大光明,我实不想与他生嫌隙。”
说一句不中听的,唐门威名在外,以至于外人常认为唐门中人都是满脸阴沉、手段狠辣之辈,正如以为天涯坊是乐坊、丐帮都是邋遢叫花子一般……虽然从本质上来说,这种认知并非完全错误。总而言之,唐家内门弟子在外行走,一般在与愿意相交之人未完全熟络以前,是一步接着一步、从暗示到明示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怕如此,仍有得知全部真相后逐渐冷淡的。
闻唐申解释,唐末華其实能够理解其心情,但她仍不死心:“师兄又在谦虚,以师兄功底,等闲人哪里分辩得出来?况且明日一日而已,大家的注意都在祸首身上,师兄惊鸿一现,事了师妹掩护离开,哪里这样容易被认出?”
如果每一个杀手都是一位赌徒,唐末華无疑身处顶尖,顶尖赌徒并不依赖运气,依靠的,一来无非是对自己手里筹码的心知肚明,二来则是合理推敲敌方脑子里的想法,才能够在九死一生之中寻到那一线的机会。如此唐申必然是逢赌必胜的,他无惧以命为赌注同各方博弈,凭借生来敏锐的知觉,将大局揽在怀中。
可他不敢去赌罗谷雨的喜恶。
感情本非物件,不能够试探、赌博。他也没有任何能够与之交换的筹码。
他因此而谨小慎微,甚至如履薄冰。
唐申话语传达出的重视,唐末華从来未曾听闻,隐隐感觉自己窥探到了师兄从未示人的一面。
其实在青衣楼之事过后,不光是她,堡里大多数人,都察觉了他们向来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末申师兄,也是果决勇毅之辈,因为其当初直面的可是堡主。小的时候尚且不清楚,他们这一辈弟子入世以来,见识过火器的霸道与霹雳堂的财力,才知昔年敢在霹雳堂与丐帮部分联手后硬碰硬、并且略胜一筹的堡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坦白地说,哪怕现在,不少弟子就是面对堡主,三两句寒暄都能紧张到小腿肚发颤。
大家或许从未了解过唐申师兄。唐末華悄悄在心里想。
然后唐末華开始绞尽脑汁继续她的说服:“师兄顾虑,華晓得,若華遇到志趣相投的朋友,定也希望只展现自己好的一面。可是师兄,那祸首是五毒教中人,如果放任不管,他之所作所为终究会累得师兄朋友被诘难。五毒教的名声,在中原本就算不得太好,经此一遭,若是北少林宣扬出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唐申自然也想到了此关节。
他还猜,得到关于代樘海所作所为的消息对唐出云来说并不困难,但是唐出云并不会站出来,而是深深隐藏,观察事态发展。唐申自己虽与花丛老手有天壤之别,以旁观者这个至清楚的角度看来,唐出云对于代樘海的感情,显然大部分时候都处于逃避状态。
这段时间种种迹象表明,哪怕是以别人不理解的方式,唐出云会有意识地保护代樘海,同时他也会在代樘海表现出过度亲近之意时拒绝,并且展现出轻微的厌恶。保护与偶尔流露出的厌恶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结合在一起,往往很容易让另一方患得患失,代樘海做出种种不理智的举动,恐怕正是源于心底猜疑,想要证实唐出云究竟是否纯粹是出于利用才和他在一起。
诚然,身为杀手,若能有相熟的医师帮衬乃至随行,会省去很多麻烦,有时候甚至能在危急关头保住性命。可若唐出云真的利益至上、若真的以利益来衡量看待这段关系,将心比心,代樘海的表现实在无法令唐申想象此人除了是位大夫,还能在哪方面对唐出云有所裨益——尤其唐出云对姑娘的感觉显然胜于汉子,否则那日在春樱坊看到其房中的就不会是姑娘。中原大夫千万,唐出云想要找到取代,虽有难度,不缺乏可行性。如此可以反证,哪怕有利益牵扯在里头,唐出云依然有将代樘海放在心上。
若让唐申来分析,目标明确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计划。唐出云怪异态度的根本原因,是唐出云并没有真正地准备好接受“与一个男人过一辈子”的心情,因此失了方寸。
唐申叹了口气。
“师兄?”听闻叹息,唐末華不免出声,歪着脑袋看过来,“师兄为何叹气?莫非華何处说的不对?还是之前的推测不好?”
推测很好,说的也很对。唐末華的提议,确实是最简便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
唐申叹息的是,他之所以对唐出云心中想法如此清楚,是因为他曾有过几近相同的思考。
虽然没有太过深入地去想,但是前世在模糊感受到罗谷雨异样的情谊并假装不知时,他曾也列举过罗谷雨这种情谊超越友谊的可能。假设成立后的种种益处让他有过心动,之后列举的种种可能存在的生活则让他下意识回避,最后固执结论于罗谷雨是一教圣子将会继承五毒教不存在这种可能。
他当时的心动,才是利益至上的心动,所以他比代樘海和唐出云这一对当事人看的透彻,知晓唐出云不是。
回过神,压下情感的影响,唐申回归理智,道:“既然祸首是五毒教中人,你怎知道他没有给外门弟子下过蛊,能够分辩其身份。”
“这……说的也是。”摸着下巴,唐末華思索,“莫不,咱们索性说开……问问师兄朋友同意不同意?”
如果可以,唐申愿意置身事外。
赤血门初现那日,他就隐隐猜到麻烦会接踵而至,只是唐出云主动撇开了代樘海,加上初次外门任务唐申并不想复杂化纠纷,所以保持沉默。遇到罗谷雨后,他纯粹看在罗谷雨面子上容忍代樘海搅乱任务,否则唐出云那些琐事他但凡上报一件,又或直接让两人做一对地府鸳鸯自己孤身完成任务,有何不可?外门执事从来不在乎他们派系以外之人的死活,而内门只要外门有能力办好事情,办事情的人是谁更无人在意。
可惜独善其身的愿望,是注定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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