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彩狂埃·花朝(1/2)
二人下落后,头顶翻板即刻合上,截断所有光源。
双眼不能立即习惯光影变换,事态紧急,唐申来不及等视野恢复,用力闭了闭眼,迅速观察四周以及足下。模模糊糊的,他看到陷阱入口处似乎有一把折叠的悬梯,只是此刻他们下落一丈有余,想要触及已然太迟。整个通道呈半月形,底下并没有预料之中地刺一类的陷阱,反而堆叠了大量箱状杂物。
唐申以目估算己方与着陆点之间的距离,判断有五丈余。他身具轻功,虽在定点起跳并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无法一气横跨五、六丈,纵落不成问题。问题在于,罗谷雨不会轻功,箱子中不知装着什么,哪怕没有锐器,摔落其中必将箱子砸碎,飞溅的木片必然会令其受伤。
一息下落两丈,时不我待。
思至此处,唐申立即拖拽手中马鞭将罗谷雨拉至身前,顾不得罗谷雨惊异目光,将人腰背环住。随后他提气,运转内息,即将落地前在堆叠起来的最顶端木箱上用力一踏,借相反力跃出杂物范围,再滚落至地面。
下落的惯力令二人滚作一团,接连翻出两丈方止。
停下来时,天旋地转,二人不得不躺在原处等待眩晕过去。
常年习惯驾飞鸢于空中翻转,唐申较罗谷雨早些时候清醒,睁眼发现金眼睛的苗人将他压了个结实,身上沉的很。除此以外,适才他首先触地,与地面相撞的手臂与后背隐隐作痛,以致他开口前不由地咳了好几声,气息虚浮:“罗谷雨,你可还好?”
“我没事。”
应了一声,翻滚时不小心磕到脑袋,罗谷雨揉着后脑爬起,问唐申:“哩呢?”
“尚可。”
话罢,一只腕上戴着银镯、掌心摊开的手伸到唐申面前,一夜疏远在罗谷雨自己扒开少年郎虚假的面目以后,似乎终于迎来结束。唐申抬手将之握住,站起,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罗谷雨依然没有直视他,显而易见仍然在对某事耿耿于怀。于是他默默咽下话语,不去讨这个没趣,自怀中摸出备用的火折子点燃,借微光照向四周。
陷阱下方并非刀山火海,他们落入了一处空间颇大的地底密室,密室开凿得甚是平整,非一日之功,室中靠墙处摆放着数张桌案以及坐团。桌案上堆叠着书籍,笔墨纸砚烛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茶具,倶是有人长时间活动留下的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走近看,取一只烛台将蜡烛点燃,瞧桌上书籍本本以经传结尾、页页记录着药名,镇纸下方压着未命名的药方与诸多废稿。抬头,他们看到墙面上悬着许多挂画,有神农像,有经络图,有骨骼图,有草药图……还有两幅十分怪异的画像。
一张画像裱着锦边,画下香炉供满线香,画上绘着一位处处透露出诡怪的菩萨。菩萨金冠白衣,一手结与愿印,一手却捧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首,双手指甲长而尖锐。又有三面,左男右女面色无悲无喜,正中的面孔无眉,眼尾上挑、似嗔非嗔,眼珠直视画外人。
唐申不信佛道,罗谷雨教中供奉娲皇,二人又是气血正盛理应无畏的年纪,观此菩萨像不过数息,却都觉周身生寒。
另一张画上绘着人形,被以不同颜色分割为不同部位,虽难得知是甚么用意,仍然透露出难以形容的恶意。
斟酌着,唐申对身侧人轻声说:“关于飞花山庄,我与师子齐与你分别后,听闻了一些说法。”
盯着菩萨像,烛火与黑暗交接间,罗谷雨的神色有些许莫测:“是甚么?”
简单地将遭遇青衣楼的事情首尾交代,唐申道:“飞花山庄是闻香魔教的余孽。”
听罢,罗谷雨转过头来,金眸倒映烛火,眼瞳因黑暗略微收束,显露出半蛇瞳形态。他是极英俊的男子,异于常人的眼眸未让他变得可怖,反而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恰到好处,开口疑道:“为甚么而叫他们魔教?”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涂着不同色彩的人像,唐申隐隐从罗谷雨话语中听出了不悦。
也是,试想,若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的信息,却被告知亲人十恶不赦,任谁都会心生不悦。不愿在罗谷雨面前当恶人,唐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熟悉这段过去,或许师天徒知道的会比他多。
两人无意翻看桌案上的书册,说到师天徒,便想到虽然师天徒连累他们至此,到底人家并非有意,担心那除了阵法什么也不通的家伙应付不来状况,他们举着烛火寻找密室中是否有路可以离开。
路不但有,还十分明显,就在他们落入密室之处的正对面。搜寻一圈确认再无其它通道,两人便走入其中。
通道狭窄,呈微弱的上升趋势,不知究竟通向何方。他们走了近一刻钟,隐隐听到水声,又片刻,看到岔口,一处黢黑继续通往深处,一处有光亮传来。
往光亮处走,水声越发的大,二人终是见到了半个出路。之所以是半个,因为出路遭瀑布遮挡,水流之湍急,轰隆作响,又听其回音,怕有百丈深。日光透过水流穿入,朦朦胧胧,外头当已是清晨。
此路不通,罗谷雨只好转身,不经意间扫过唐申面容,借外界日光,察觉其脸色有些发白。他是何其敏锐之人,趁唐申转身之际拿目光上下一扫,即刻发现唐申行走时微微踮着右脚,把人喊住:“哩脚受伤了?”
罗谷雨的判断无误。
唐申于持重上的短处不是秘密,早几刻带着罗谷雨落地时,因时间仓促无法尽运轻功,落到木箱上时姿势偏差,右脚因承受了大部分两人身重以及身重带来的惯力扭伤。虽行走间脚踝刺痛,微末疼痛可以忍耐,思及落入陌生之处不该因为一点点小伤小痛耽误时间,他便隐藏起来……没想到前段路罗谷雨分明一直没有发现,此时他不过因为行走得久了稍有懈怠便被看出。
不想在这点事情上纠缠,唐申站直身,摇头否认:“没有。”
然而罗谷雨自身亲眼有见,如何肯信:“没受伤为甚踮着脚?”
“没有,你看错了。”拒不承认,唐申欲走,“莫要浪费时间在此无关紧要之事上,师子齐或正遭遇麻烦,等着你我二人去——”
“救”字未能说出,罗谷雨忽然伸手来抓。
在经历两次被此人一言不合强行困住以后,唐申已有了经验,迅速往旁侧躲去,同时严肃制止此人失礼举止:“罗谷雨,你住手。”
大多数时候,唐申鲜少口出严厉言辞。
唐门长辈的教导里,有一课详说如何更成功地与旁人言语交流。绝大部分的人,出身平民或背景深厚的世家,往往情感于思考先行,遭到厉言训斥时,无论话语有无道理,首先会被激起保护自身的防御姿态,变得更难说服。即便其最终意识到错误,记住的更多并非错误本身,而是被厉言训斥时候的惶恐,以及差人一等的羞愧。况且,厉言厉语有失风度,面对罗谷雨,唐申比任何时刻都要关注自己的言行,以图不留一丝坏印象……只是此刻他已表明拒绝,罗谷雨却不理会他的意愿,着实越发过分了。
罗谷雨莫非会被轻易喝退?
不。他动作一点停滞也没有,甚至用上了唐申教他辨别去向的法子,胳膊一转,精准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腰。
在经历两次成功将唐申困住以后,罗谷雨有了他独特的感悟——直接抱住上身消耗的气力多,抓手拉锯时间长,不如逮住躯干最细处,一击制敌。
罗谷雨的判断,第二次精准无误。
被抓住腰的瞬间,唐申三魂惊掉了七魄,浑身僵直。
唐申不记得他从何时开始厌恶旁人过于亲密的触碰。
大多数唐门弟子都有此行为,彼此感情再好,至不分你我、成亲有孩子的地步,行卧间仍会留出一段距离。曾有同门以此玩笑,说对唐家人来说,易容伪装最容易,除了穿着易容伪装须得时刻注意不被旁人碰掉,表露真心难,于是哪怕没有易容,还是时常处于伪装的状态下,也就时刻担心伪装被剥落。唐申此刻是结结实实套有伪装的,他便结结实实处于忧患之中。
唐申本心更是保守。
哪怕他已接受罗谷雨作为他的伴侣并为此努力,其他逾越的想法半点没有,连先前将罗谷雨带至榻上也是犹豫再三后才有的举动。罗谷雨揽住他肩膀与双臂时,他能劝慰自己两个寻常男性之间勾肩搭背属正常,罗谷雨钳制住他双手时,他能劝慰自己两个男性牵手拉一把亦时常有。可是陡然遭抱住腰,他实在无法再让自己视此为寻常,从而压制自己对他人触碰的抵触去习惯、去自如地应对。
此间种种,罗谷雨不得而知。
他满足于自己的成功,恃强凌弱,直接将人推到地上、按在墙角,一把撩开唐申蔽膝,抓住这人右腿,三两下将其长靴摘下来放到一旁。
足衣被抽走的瞬间,唐申如梦初醒,见罗谷雨捏住自己右足足背抓起来,对脚踝淤肿处左右观察,甚至企图撩起他裤腿。唐申惊惶伸手将裤腿按住,又将蔽膝抓回来,话语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怎能如此!”
“如何?”南蛮来客浑然不知孟浪二字何解,反皱眉斥责眼前人,“哩扭脚为甚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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