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彩狂埃·忘生(1/2)
将密室远远抛在身后,直到再闻不到异香,两人放缓步伐。
以他们见闻,肢体破碎或模糊血肉,实也见过许多,不以为奇。然而同类相嗜的种种,譬如身后密室所见,仍教他们十分不适。
“我以为这处被灭,是寻仇。”罗谷雨苦笑着开口,“我算明白,哩说它是魔教,到底是因为什么。”
时人常惧蛊毒,道蛊毒难觅根源踪迹,因此难以破除……实则人心之毒,才是无影无形,根深蒂固。
这世间的魍魉,可并不仅仅存在于魔教,魔教之所以是魔教,无非是将阴影里的事情翻到明面上,企图令其盛行。唐申前世行走江湖时,听闻目睹过许多更为可怕的事,且不说古有帝王为长生以婴孩炼丹,今有公卿为了容颜不老以貌美者人血洗面,便是山野黑店也拿误闯之人作菜肴,更甚者,权贵为了一时乐趣将人当作豚畜来养,湮灭了人性。
察觉罗谷雨言语有沮丧,唐申安慰道:“若万事万物都能遵循常理,便无人心不满相残之事。”
罗谷雨长叹一声。
往前走了数步,唐申发现身边人并没有跟上,回头去寻。
脸上露出思索神色,罗谷雨驻步看他,在他眼神询问下,说道:“飞花山庄是魔教,如果宁承安出自魔教,如果我确实是他亲子……我也是魔教呢人,哩会怎么做?”
唐申没有想到罗谷雨竟会在意此事……毕竟五毒教对于不少中原人而言,也与邪异沾边。罗谷雨平日里从来不在乎旁人怎样看待他截然不同的装扮,也不在乎旁人如何对他口音指点,何以此刻反而为尚未能盖板定论之事,变得优柔起来?
唐申说:“飞花山庄也好,闻香魔教亦罢,那都是数百年前之事,眼下都近灭绝。何况他们做过什么,不曾问过你的意见,又如何能牵涉到你身上。”
虽轻轻颔首,寥寥数语未能彻底安抚,罗谷雨别有看法,郁郁寡欢:“苗疆有句话说,流着甚么人呢血,会变成什么样呢人。”
是担心自己窥到了飞花山庄所姓恶事,产生偏见?
唐申便道:“我不曾亲身面对魔教,未见过宁承安,我所认识的是我面前的你,也仅仅是你。”
唐申想说去日苦多人如逆旅,想说沧浪汤汤大觉难醒,又思及金眼睛苗人或未能读懂此中隐晦之意,不该用过多的辞藻与暗喻。由是他停顿片刻,将词句简了又简,最终难得直白地说:“可还记得那日,你我谈到宇宙生灭。”
“记得。”
回想起来,目纵星辰陡然察觉自身渺小而相遇之奇妙的种种体悟仍在心中萦绕,罗谷雨浅浅一笑。时隔数日,他总算想到了如何去形容当时心中的触动,呢喃:“日月是神灵呢双眼,相遇遵循祂呢意志。”
恰唐申亦道:“我愿珍惜于万千生灭之中邂逅的缘分。”
同声而起、同声而落。
两人都是听力敏锐之人,并未错过对方所言,齐齐一愣。
尽管身在密室,却似亲眼目睹有人于菩提树下抱镜,挽袖轻轻拭去蒙尘,剔透镜面倒映出白云苍穹,将千缕光辉照入双眸。
很快别开投注在对方脸上的视线,一人侧过头,拿食指挠挠脸颊,一人垂下头,看着脚下土地。
“走、走吧……得寻路出去。师天徒还在外头,不知怎么样了。”
“好。”
拿忘在脑后好些时候的人作筏子,二人不约而同绕开适才话题,继续往前。
并未走出太远,小半刻钟后,他们抵达一条与他们下落时极相似的通道。通道末端墙壁上有木梯,近十丈高,直达顶端。仰头向上看,无光,黑黢黢一片,但唐申能够隐约看到尽头无有阻碍,应是通往地面。旁侧仍有分支,通往其他地方,二人商议,猜测整个上别院地下或许是相通的,只是暂不知道哪里入哪里出,难怪那少年郎只有三把钥匙,却笃定能够进入主阁取得神药药方。对于分支通道,二人都觉还是先想方法回到地面,不要过于好奇刺探,于是顺着木梯自地底脱出。
随后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空间,足下所触是灰色石板,挪转烛火四看,黑暗中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庞陡然出现在二人视野中。事先二人都不觉此处除他们二人外还有其他动响,骤然见此,下意识做出攻击姿态。
将烛火下挪,两人再看,原来是一座几近两丈高的雕像,雕的正是地底画像上那诡异菩萨。
菩萨像被摆在高台上,它盘腿而座,腿上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长条匣子,左右装饰着黑色的佛幡,以金线绣着“南无无量无生圣母”。菩萨像下摆着供有牌位的灵台,整个石室呈现盛开的六瓣莲花形,唐申与罗谷雨二人脱出处正是莲芯所在,除菩萨像下,另外数面墙无不放着灵台与密密麻麻的牌位。
见此,两人相看一眼,心知对方生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随手在菩萨像下执起一只烛台点燃,他们一人往左、一人往右,细细分辩灵台上所摆放的每一个牌位。
这些牌位似乎按照着某种规律摆放着,木架上的十分精致,雕着卷纹,刻着宁家人的名字。木架下方则是普通木片,所刻名字皆是似“狗丫”、“桃花”等千奇古怪的,显然如书册中记载,是买来的人。从牌位用料以及位置,可以看出如此摆设之人,并非心怀愧疚祭奠,而是更似记载战绩功勋。
罗谷雨看中原字仍有些吃力,刚扫视完一面墙,唐申已到他身侧,道:“找到了。”
心头微沉,一时难辨究竟是来自终于寻到此人的欣喜,还是此人果然已不在人世的失落。
跟随唐申去看,罗谷雨自一整面“宁承”开头的牌位之中,第二排右侧偏末尾的地方,寻到了他一路自赣章而来所为之人。那灵牌由黑檀所制,金砂勾字,中规中矩绘着“宁承安”三字,夹杂在一众牌位之中,平淡无奇。
唐申问:“可要我去帮你拿下来?”
罗谷雨轻轻颔首。
运起轻功,唐申飘然落在灵台,探手勾起灵牌。拿起灵牌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然后不动声色跳回地面,将之递给罗谷雨。
接过灵牌,罗谷雨定睛细看,想要从三个方正的字体之中看到宁承安生时的面容,或者猜想其声音。
但是木头的牌子,终究只是木头制成的牌子。
罗谷雨静静看其片刻,便把它还回唐申手中,抬眸,故作轻松:“我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我知道,他没有娶别呢妻子有别呢孩子,不来找我,是因为他没法来。”
听出罗谷雨言语中些微的失落,拿回灵牌,唐申思忖着,安慰道:“繁强的门派世家常会记录族人生平,飞花山庄虽已衰颓,仍有保存记录的可能。宁承安的牌位在此,想来有关他的记录会出现,待你我从此处离开再细细搜寻其他楼阁,或有所获。”
精神稍振,该确认的已确认,此处又有怪异的菩萨像,罗谷雨并不想多停驻,转身道:“喇走吧。”
颔首,唐申两步回到灵台。
稍稍回首,见罗谷雨已走出好数步,毫无所觉,唐申托着灵牌的手在灵牌底座边沿摸索,灵敏的指腹触到木头间细微的缝隙,轻轻将底下挡板推开。感觉一物落入手中,唐申不继续动声色将此物塞入袖袋中,再把挡板推回原处,灵牌放下,跟上罗谷雨。
两人在菩萨像身后寻到一扇石门,石门无把手也无钥匙孔,或许并非从内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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