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斩朔风·旧见(2/2)
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情,柳醉杏听唐申问:“柳姑娘看起来甚是安好。”
“是,我一切尚好。”点点头,柳醉杏说罢,理了理衣袍以抚平心中波澜,企图恢复精明,“不知雷大公子在此处做什么?”
嘘寒问暖之事唐申不多做以免造成误会,既然柳醉杏先问,他便直言:“雷某在此有要事,如此请你过来,其实并非我等所愿,正是要与柳姑娘相商此要事。”
实话说,若眼前人与自己寒暄,柳醉杏反而不安,听唐申说有要事,好奇问:“雷大公子的要事必然是天大的要事,不知小女子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
觉得自己有些殷切,柳醉杏补上一句:“以全雷大公子当日为我赎回母亲遗物之恩。”
然而说着说着,她联想到桌案上写着她姓名的字张,已有所猜测。
果不其然,柳醉杏听到唐申说:“柳姑娘在聚星商会颇得信任。”
“哪里,不过是适逢其会,被商会副掌事收留。”并没有、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隐瞒住眼前男子什么,柳醉杏如实说着,并刺探道,“看来雷大公子要办的事与聚星商会有关,不知道大公子想要从我这里得知何事?”
原以为雷大公子这种七窍玲珑心之人,会拐弯抹角隐晦点出意图,柳醉杏已提起精神准备好推敲,不料唐申竟说:“我有消息,言聚星商会背后主事人属唐门。”
“唐门?”
哪怕对江湖事不了解,因为某些涌动小心思,柳醉杏特意了解过雷家霹雳堂,因此知道其与蜀中唐门的恩怨。她至聚星商会一月,与薛洛衣掌下诸人相处甚佳,会中人姓名皆粗略认得,张王李赵多的是,姓唐少见。忽灵光一闪,柳醉杏想起商会中那位鹤发童颜她不知姓名的东家,以及薛洛衣今夜那句“东家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请得动乃至于干涉分毫的”,仔细想想,若东家真是出身与雷家霹雳堂同等的蜀中唐门,可不正是她们这些小百姓望尘莫及的吗?
心中早有对东家偏心的不满,又因对雷家公子有压抑的好感,柳醉杏登时更加不喜那人。只是,摸了摸袖囊中缀着的锦盒,虽然她入聚星商会不过一月,生不出什么归属感认可感,对于薛洛衣,哪怕知道对方姐妹情深是假、拉拢是真,柳醉杏还是存有一二分起于知遇之恩的犹豫。
于是她说:“唐门之事我也不清楚,雷大公子打算怎么做?”
见唐申勾了勾唇没有说话,柳醉杏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转而道:“关于聚星商会,我所知大都是他们如何联合各地各行店铺,如何以联合之利,在一段时间内提供资金,令商会名下商铺低价压垮对手得以迅速发展,待其获利之后再行分润……这些想来雷大公子并不感兴趣。其他基础消息,譬如商会由一钱姓掌事与一薛姓副掌事共通掌管,各自掌管着那些部分,这等人尽皆知之事,我想雷大公子应该都调查出来了。”
“不瞒大公子,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论不到我去了解……莫不如此,大公子将想要知道的事情告之我,我尽力替您查清楚如何?”
唐申并没有立即颔首,而是道:“正如柳姑娘所言,你初来乍到,冒然寻探是否会累及自身。雷某虽不才,柳姑娘孤身在外不易,某不至于令你以身犯险。”
闻言心中一暖,甚至油然而生此人心肠不够硬的嗔怪,柳醉杏清咳一声,正色道:“醉杏虽不如大公子深谋远虑,也不敢妄言能够胜任,但会竭尽全力。”
唐申这才点头:“我欲探知三件事情。”
“大公子请讲。”
“第一,聚星商会之中护卫打手有几何。第二,商会中是否有密室密道。第三,隐藏在其中的唐门人是否有办意图不明之事,或有用途不详的需求。若是第三点无法做到,只消拿到前两个消息,雷某便感激不尽。”
柳醉杏一愣:“这……前二者我尚要打听方能确定能否取得消息,但这第三点……如果我对这唐门人的身份猜测得没有错,我可能知道。”
“哦?”
“我以为唐门人很可能就是商会里人称东家之人,听闻他每月都要求底下人奉上一种名作‘灵仙玉露’之物。我远远见过一次,灵仙玉露以玉坛装着,似十分贵重,但不知是何物。”回忆着那次偶然间的一瞥,柳醉杏想了想,又不太确定,“不过那位东家取灵仙玉露之事并没有防着商会两个掌事,连我这个新人也没有刻意瞒着,或许有掩人耳目的可能。”
若有所思,唐申靠入椅子中,道:“既然如此,柳姑娘只需帮我探听前二者即可。”
“大公子不想知道灵仙玉露是何?”
唐申摆手:“柳姑娘是新人,探听商会中武者可以推说担忧有人上门闹事,探听是否有密室密道可以推说一时好奇。若是探听那位东家之事,则必遭人怀疑。”
“明白了。”
说着说着,柳醉杏蓦地生出一种自己是座上人下属的错觉。悄悄抬眼瞄了眼青年,她仔细思忖,从情感上言,纵使不能拥有,偶尔见到足以慰籍,好过相忘江湖。从利益上言,雷家这条大船人人眼馋,却不是人人都能攀爬,一朝登上,未来受益无穷。
用力闭了闭眼,想想人雷大公子座下能人异士必然众多,柳醉杏在大腿上掐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又听唐申说:“时候已晚,不方便多留柳姑娘,雷某派人送姑娘回去。”
听出送客之意,柳醉杏站起,同时道:“若醉杏得到消息,不知如何通知大公子?”
“柳姑娘无须忧心,雷某会令属下暗中跟随保护柳姑娘,虽不能跟随姑娘进入聚星商会,但想你在商会之中也不会遭遇危险。若姑娘有事寻我,自可至无人处轻唤,雷某属下若方便,当会现身。”
“有一事……还请大公子莫将我行踪透露给封人家。”
“柳姑娘既然自称姓柳,自然与封人家无瓜葛。况且这是封人家的家事,我并不会插手。”
得到明确答复,柳醉杏笑了笑,在唐申传下属开门后微微躬身作礼道别,与送她来的二人离去。
人走后,唐申在座中静坐片刻,默默起身离开书房,回到后院。
后院本是莫赟住所,得知唐申与罗谷雨过来后,安排人收拾妥当,容他二人与一东一西两间厢房居住。
迈过庭院拱门,发觉西厢房里头的灯火仍亮着。
墙角红梅树后头,回字纹的推窗半开,屋内,罗谷雨斜倚窗台,一手执书,久久不翻一页。白蠎盘在桌面,许是感到唐申靠近,抬起小脑袋,朝唐申晃晃尾巴尖。
原以为罗谷雨又因为宁承安的游记晦涩难懂而直会周公去了,白蠎尾巴一动,罗谷雨放下支撑侧脸的手看来,并未睡着。一眼望见月下立着的唐申,他朝着人问:“事情办好叻?”
“没有。”迈步走至墙前,因屋中地势稍高,唐申微微仰面与罗谷雨隔窗对望,轻叹一声,歉意道,“接下来一段时日我都要忙于此事,怕是要连累你与我一齐呆在宅中,不得外出。”
“连累甚么,正好静静。”低低一笑,罗谷雨挥手表示无须在意,动作过大,不小心碰掉了撑推窗的杆子。
唐申迅速一手接杆、一手撑窗,化解了这人被窗户打到脸上的危机,重新用杆支起窗。过后抬眼,不知怎的,罗谷雨忽直直盯着他,并从屋内伸出手,朝他脸颊探来。
“怎么?”
“别动。”
罗谷雨探来的手越来越近,几欲触到他嘴角,唐申讶然中又觉局促,不好避开怕引起对方不悦,只好垂眸,自欺欺人眼不见心不动。片刻,他觉对方手指自自己面侧掠过,落在他肩头垂发,另一只手则将他撑着窗户的手拿下来,然后捻着一片自他发间拾起红梅花瓣到他面前,将之轻轻放进他掌心。
这一片红梅花瓣之瑰艳,宛如心头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