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斩朔风·旧见(1/2)
月斜之时,柳娘子与薛洛衣在酒楼门口道别。
“柳姐姐,真不需要我送你回去?”上马车以前,薛洛衣再三确认道。
“不必了,你与我方向不同,并不顺路。再说了,我知晓一条捷径,从此地到我所赁之处用不了一柱香时间。你若送我回去,马车走大陆,反而要好刻钟呢。”
不似薛洛衣住在商会内,柳娘子住在商会外。她初临栎阳跟随的是城中布坊的商队,因此未得知聚星商会时,原本打算是去布坊当个管帐娘子之流,因此刻意打听到几家布坊绣娘家住何处,预备与她们作个邻居,好更快习惯此地生活,并且有个照应。后来进入聚星商会,她甚是烦腻那姓柯的,晓得他也住在商会当中,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又思及赁房时与人签了半年契不愿费钱,索性依然住在外头。
瞧薛洛衣仍是不放心的模样,柳娘子笑道:“薛娘子放心,我虽不似你会拳脚,也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平日我也是自己走回去,从未出过问题,你放心好了。”
到栎阳一个月,柳娘子多多少少对此地治安有所了解,晓得此地人仍遵循旧制,当地法令严苛,犯科之辈极少。
薛洛衣见她坚持,只好说:“好吧,那你自己当心,我走了。”
“我省得的,你去吧。”
二人分别。
目送马车远去,柳娘子并不多留,转身往回居所的捷径走。
大胆做设,小心行事,她口头不惧说的满,手还是谨慎地伸进袖中,牢牢攥住她绑在小臂上用以防身之物,快步行走的同时留意四周动静。
这一路北上,她并非一帆风顺。有数次宿在客栈中,歹人瞧她孤身又携着钱财,夜半撬门摸入她房。好在她从未放松警惕,每夜休憩前必将窗户以木片卡死,把能够振动声响的东西拴在门上,又以麻绳捆住门栓、连接装满水的铜盆挂在床顶,以防她被迷香迷住清醒不过来,这些歹徒才没有得手。同样的事情遇得多了,她心肠也越发狠得下来,最后两次遇袭前,她花重金从一位老镖头手中购置一台女子也能用的小巧袖弩以及弩箭若干,面对擅闯她居所的歹徒,她已经能够从容举起袖弩,不被鲜血吓住。
虽如此,拐过一转角,当前后都被仿佛凭空出现的蒙面黑衣人堵住,柳娘子后悔自己终究是夸大了。
两个黑衣人与她距离不过五步,身形高大,看对方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柳娘子深知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自己能够打跑的登徒子,恐怕自己袖中袖弩尚未取出来就会被制住。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不惹怒二人,她当即装作无事悄悄放开袖弩,强自镇定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我去路?”
令她欣慰的是,二人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客气地与她言语道:“柳姑娘,请勿声张,随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明知对方不可能回答,柳娘子脑中迅速掠过几个可能夜半来抓她的人物,意图自这些人口中刺探出消息,好提前构思如何应对。
“柳姑娘到了便知。”黑衣人避而不答,说罢后迅速抬手点了柳娘子哑穴,一前一后来到她身侧,将她手臂抓住,同时说,“得罪。”
带着柳娘子,二个黑衣人运起轻功,迅捷不失平稳地穿梭于巷子以及屋顶间,精准地绕开巡夜的城卫。
待柳娘子自晕眩之中清醒过来,她已被带到一处陌生的宅邸,黑衣人轻轻推了她一把送她入一间屋室,身后房门随即被关闭。她回头看一眼门樘子,黑衣人山一般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说明此路不通。心中略沉,柳娘子重新摸上臂上袖弩,同时打量身之所处,试图判断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只见得屋中布置简单,桌椅二三、屏风二三,一个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但与其说贫穷,不如说像是个临时的居处。如果真是临时住处,说明对方是外地人,而且有备而来……自诩自己没有值得什么人兴师动众的价值,柳娘子猜测,这些人应该是为了聚星商会。
会是什么人呢?眼红聚星商会生意?聚星商会的仇敌?
要真是如此,她才入商会一个月,什么都不太清楚,他们抓自己作什么?就算要拉拢或者威胁谁当商会细作,也不至于选自己这么个外地人啊!
还是说她猜错了,这些人是杀手,是自己帮助薛娘子挤垮的那家人买来杀她的?
越想越害怕,整个屋子事物最多的便是屋子正中摆放的长案,左右没瞧到有人,柳娘子小心翼翼前行,欲要一探究竟,打算哪怕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蹑手蹑脚摸到桌案边,柳娘子伸长了脖子往台面探看,那字张是反着的,但她还是隐约看到了自己名字。不想让人察觉自己动过别人的东西,但是把头左歪也不是、右歪也不是,正当她惆怅时,旁侧伸来一只手将字张翻转,如此她总算看了清楚,确实是自己姓名。
“谢谢啊。”
说罢陡察觉不对,柳娘子骇了一跳,来不及细看,立即把手臂对准身侧来人,按下袖弩扳机!
手掌长的无羽弩箭飞来,来人却并不躲闪,抬手一抓,如同托住一片落叶,轻松将弩箭擒住。
柳娘子这时也看清楚了兴许是从屏风后转出来的人之面貌,惊呼:“怎会是你?”
“大公子!”
弦崩之声惊动了门外黑衣人,他们迅速用肩膀将门撞开,手已握上剑柄,眸光飞转,扫到唐申手中拿着的弩箭后,立即神色不善地瞪着柳娘子背影。
“无事,误会。”将弩箭放到桌上,唐申对守卫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离去。
守卫们无敢不从,称是后退下,重新关上门。
“对不起,你、你没事吧?”柳娘子满怀歉意上前,想要看唐申手掌是否有受伤,手抬到一半,想到什么又放下。她面容因羞愧而泛红,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躬身道歉:“真的对不起,我未想到是你……”
却见唐申将手伸到她面前,修长五指戴着轻薄的手套,对她做出一个“将东西交给我”的手势,柳娘子一愣,直起腰,不解地看着面前男人。
“袖弩。”唐申不疾不徐说,脸上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差点伤了人,只是没收武器已是好的了,哪怕有点心疼自己的银子,柳娘子没有多想,把手臂上的袖弩摘下,双手递去。男子接过袖弩,到桌案后坐下,先将台面上字张挪开,然后挪来烛台,对光细看这红桦木的小小利器。
为了更好藏在袖中,袖弩多用的是如意弩的形制,此也不例外。瞧得桦木上弩机、勾牙是黄铜制的,膛道与弩弓尖端则为打磨光滑的牛角,弩弦由朱丝绞成。
柳娘子站在桌沿,心中忐忑,好半晌,听男子平静的嗓音响起:“你使用此物时日多久。”
虽不知为何这样问,柳娘子还是回答:“有近二个月了。”
唐申微微摇头,三两下以柳娘子看不懂的方式将弩弓一侧尖端结实绑着的弦解下,用力拽直,又重新系回,同时道:“似此等袖弩,二十步内威力最大,然二个月来你应未调整过弦,弩弦已松,十步以内都难伤敌。适才哪怕不是我,换作一个寻常武者,都能够接下。”
柳娘子对此全然不通,但听唐申如此说着她不懂的话,紧握的双手不由自主松开。烛光下,眼前男子眉目一如既往令人心动,想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一时间,柳娘子竟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似乎并未察觉柳娘子的凝视,重新将弩弦绑好后,唐申将物件交还柳娘子:“你一人在外,必遇许多难处,有此物防身也好,只是记得一月一修整。箭膛磨损不轻,过些时**可去寻木匠将此换下,牛角并非上选,木匠若问,告之他换鹿骨的。”
接过弓弩,弩身上似乎还残余着男子手指的温度,明明一路种种困难都咬牙撑过来,听闻此言,柳娘子鼻腔眼睛却一酸。她勉强以笑挽救濒临崩溃的坚强,轻声说:“上次不辞而别……醉杏希望没有给雷大公子和雷家带来困扰。”
说着她垂头,假作拨头发,悄悄用袖角按了按眼睛。生怕被察觉,只擦了一下她又迅速将手放下,看唐申并没有抬眼,松了口气。
“封人家还不至于为雷家带来困扰,你不必对此烦恼。”对旁侧座椅抬了抬手,唐申道,“封人姑娘……或者说柳姑娘,请坐下相谈。”
柳醉杏应了声,转身时才细细将泪花拭去,慢走五步,坐下后表面总算恢复平静。此刻她再抬头看上首坐着的青年,烛光不再朦胧,于这略显空旷的屋室内反添一二冷意。想想自己眼下状况,若说原本彼此的差距是千里,如今便是霄壤,哪怕是她这样自己知道自家事之人,也意懒心灰。用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像对着欢喜到愿意为其倾家荡产的首饰,明知道即使真的倾家荡产也买不着,心中欢喜无法控制,眼睛也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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