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炼狱中的十七岁（1/2）
壮壮最近很感动，只要他去上美术课，舅舅海城一定自告奋勇的主动接送，周末也全天在画室陪着他，还经常往画室一箱箱的送椰子汁，请老师同学随便喝。
壮壮深深的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他这样想。
一个月时间的练习，壮壮的画技进步了许多，美术老师程清泉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大家都喜欢程老师，连隔壁画室的学生也很羡慕他们。
隔壁画室的老师天天骂人，壮壮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分在程老师的画室。
这日周末，壮壮昨晚和画室同学聊天时，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海城的车一早等在楼下，壮壮一上车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海城。
“小舅！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太惊讶哦。”
“什么事？”海城喝了口牛奶，侧头看着侄子。
“我们程老师的右腿不是扭伤了，是……是……”
壮壮小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在一起，手掌砍在自己的右小腿上，用一种大惊小怪的口吻说：“是截肢了！小腿。”
“哦。”
海城淡定的喝光了利乐盒里剩下的牛奶，一脸波澜不惊。
“小舅你不惊讶吗？！”
“你听谁说的？”
“听同学说的啊，画室里待久了的同学都知道。”
“以后别和他们讨论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海城握着方向盘，想到学生私下议论程清泉的腿，他有一丝烦躁。
“我就是惊讶嘛，我们程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
“所以你们要听程老师的话，知道吗？”
“嗯！”壮壮乖乖的点点头。
海城揉了揉他的头发：“系好安全带。”
舅侄俩到学校时，程清泉已经在帮早到的学生改画了，他穿着米色针织衫和卡其色休闲裤，白皙的手指捏着画笔，温柔又耐心的指导着学生。
看着程清泉，海城的眼神立刻变得柔软起来，一个多月了，每次见到程清泉，他都像初次见面一样心动，对他来说，真是神奇的体验。
这种无形无状叫爱情的东西，将他的心撰紧，让他又喜又痛。
海城眼中只有他的意中人，没留意程清泉身边还坐着位女士，年龄五十上下，样貌清丽，留着长卷发，穿着波普风格的长裙，背着流苏挎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艺术家气息。
她打量了海城许久，见海城出了画室，也跟着到了画室外。
海城不想打扰程清泉上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晒太阳，那位女士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自来熟的向他打招呼：
“嗨。”
海城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位热情的阿姨，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立刻回了一句：“您好。”
“海城是吗？”
“嗯……”海城点点头：“阿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我是程清泉的小姨，姓方。”方美苹礼貌的对海城伸出手。
“方阿姨好！”
海城一听是程清泉的小姨，连忙恭敬的伸出双手与方美苹握了握手，握完手，他挺直脊背，乖巧的坐好，心里开始莫名的紧张。
方美苹从小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抽了根烟递给海城。
海城笑着拒绝：“谢谢阿姨，我不抽烟。”
熟练的点上烟，方美苹看着海城坐得笔直的脊背，笑着说：“你别紧张，我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我们家泉泉喜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嗯？”
海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喜欢泉泉的人，而是泉泉喜欢的人？
他睁大眼睛，心跳加速的看着方美苹，嘴角露出了笑意。
“你没听错，泉泉也喜欢你，他亲口对我说的。”
方美苹笑着吐了口烟，海城看她的眼神，简直像个期盼礼物的孩子在看圣诞老人，十分有趣。
海城听了方美苹的话，内心狂喜得简直想立刻绕着逸夫楼跑几圈，表面却又要控制着不能太兴奋，毕竟有长辈在，他想表现得可靠一些。
“泉泉的腿你知道了吧？”
“嗯……我知道。”海城皱了皱眉，脸上笑意慢慢消失。
“那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没的吗？”
“不知道。”
海城摇了摇头，他是想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敢问程清泉，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骨癌。”
方美苹弹了弹烟灰，看着远方栅栏边的树，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医院里的树也是这样，在阳光下呈现出绿油油的生命力。
“骨癌……”海城的心脏一阵刺痛：“什么时候的事？”
“他十七岁那年，高三。”
“十七岁……”
海城喃喃的重复着，他在想，他的十七岁在做什么。
十七岁他在读高二，有母亲的疼爱，哥哥姐姐的呵护，有发小的陪伴，每天过得轻松快乐，放了学就去打篮球，打完球和发小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回家，进门就能吃上母亲做的饭菜。
除了父亲的严厉，十七岁的他没有任何烦恼。
可是他爱的人，十七岁却得了骨癌，失去了一条腿。
海城的眼泪几乎是瞬间落了下来，他不想在方美苹面前失态，侧头擦了擦眼泪。
“方阿姨，您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我想了解他，又不敢问他，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海城红着眼框，声音有些哽咽，他想知道更多程清泉的过往，在他们还没有交集的过去，他究竟承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伤痛。
方美苹在长椅侧面的金属椅腿上掐了烟，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包住烟蒂，又抽了张递给海城。
“谢谢阿姨。”
海城接过纸巾，将纸巾揉在掌心。
方美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开始诉说起了过往：“泉泉是我姐姐的独子，我姐从小就很优秀，是爸妈最疼爱的孩子，学习好长得又漂亮，还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大学里遇到了心爱的男人，结婚生子，一路都很顺遂。可是那个男人，在泉泉出生后，就只因为接受不了姐姐身材走样和一肚子的妊娠纹，有了外遇跟姐姐提了离婚，那个男人净身出户，房子存款和泉泉都留给了姐姐。”
方美苹又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她没有去看海城的表情，继续说着：
“离婚后，原本温柔的姐姐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不苟言笑，对泉泉也特别严厉，总是告诉泉泉，他爸不要他们母子了，要泉泉为她争一口气。泉泉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他很努力的要为母亲争气，他也做到了，成绩一直是班级前三，舞蹈绘画也学得很好，特别是舞蹈，得了很多奖。上高中后，泉泉就开始主修舞蹈，姐姐希望他能考上北京舞蹈学院，将来能成为知名舞蹈家，让那个男人看看，没有他，她也能将泉泉养育得很好。”
靠进椅背，吞吐了一口烟，方美苹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她看了眼海城，心想，这是泉泉喜欢上的人，他应该知道泉泉受过的所有苦难。
“泉泉从高二的寒假开始，就一直腿疼，右腿脚裸有些肿，我姐一开始以为他只是跳舞碰伤了，没有太在意，给他擦点红花油以为就会没事。泉泉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一直忍着，直到腿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疼得路都走不了，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骨癌，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方美苹掐了烟，烟蒂还是仔细的包进纸巾里，海城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坐着，方美苹看了一眼他垂在腿上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泉泉截肢后，我姐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整个人精神不振暴躁易怒，泉泉从来不敢在他妈妈面前喊一声疼，他那时刚做完手术，伤口疼又要化疗，只有单独和我相处的时候，他才会求我，让我跟医生说说多打一些止痛针，他说小姨我太疼了，疼得受不了……”
方美苹顿了顿，低头看着纸巾中燃尽的烟蒂，用力攥紧，十七岁的泉泉抓着她的手喊疼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也无法忘记。
“他不想让我姐失望，在我姐面前总是强颜欢笑，他说就算不能跳舞了，他也会努力考上重点大学，以后好好孝敬妈妈。但我姐根本听不进这些，她太要强了，接受不了泉泉成为残疾人，也无法原谅没有及时发现泉泉病情的自己，患上了抑郁症，那时候我们也不了解什么是抑郁症，所以没有发现她的自杀倾向。那天病房里只有她和泉泉，护士为了通风打开了窗户的限位器，她是当着泉泉的面跳下去的，泉泉想去拦住她，可是他只有一条好腿，没能拦住，自己也摔在地上，伤口撕裂，护士说，他们到病房时，泉泉伤口上全是血，喊着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海城再也忍不住，捂住了眼睛，方美苹看着海城因为忍耐眼泪而颤抖的背影，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看得出，海城是真心的心疼泉泉。
“我姐走后，院方免除了泉泉所有的治疗费用，包括后续配假肢的费用，那段时间我怕他想不开时刻陪着他，他每天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后来，他们学校的老师经常来看他，特别是教美术的童老师，一直鼓励他学画，每天下课都来陪他，童老师鼓励泉泉说，他的双手还是健全的，可以画画，而且画画都是坐着，也适合他的身体状况。是童老师给了泉泉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慢慢的，泉泉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开始振作起来，努力画画，努力复健，练习戴假肢走路，后来复读考上了美院。他说老师是人生的北极星和灯塔，是老师们帮着他走出逆境的，所以毕业后，他选择像童老师一样在母校当一名美术老师，一直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方美苹不再觉得难过，现在的泉泉已经算是苦尽甘来，他并没有因为残疾而自暴自弃，他努力，坚韧，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如今又遇到了真心爱他的海城，她该为他感到高兴。
“海城。”方美苹拍了拍海城的背。
海城抹了把眼泪，转向方美苹，方美苹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本不忍心再说，但有些话她还是要叮嘱。
“泉泉的骨癌现在已经十年没有复发，在临床上来说，算是痊愈了。但他毕竟是得过癌症的身体，饮食要注意，不能吃辛辣刺激和高糖高脂的食物，不能熬夜也不能太过劳累，饮食要高蛋白低脂肪，要多补充维生素，特别是维C，泉泉怕酸，你监督他多吃些维C含量高的水果，每年也要记得陪着他去医院复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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