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四（1/2）
（一）
十四跟着家里从朝歌搬到陈塘关后，气得哭了两天，见人就砸东西，连心爱的小木头娃娃都被她摔坏了，事后因为心疼自己的宝贝再次大哭一场，谁哄都哄不好。十四的娘亲心疼极了，可是小孩子怎么说得通，如今朝歌妖孽四起，还不如到这些小地方，只要有能人庇护，总归出不了大事。
哭得倒抽气的女孩抱着自己的娃娃伤心不已，要是说伤心的理由，她能捡出千千万万种。陈塘关的风浪日光热烈，她白皙的皮肤晒得有些发红，这边也没有大大的宅院，拿不出一半空间栽上她喜欢的花花草草，甚至连会做凤凰糖人的老爷爷也没有，玩具也是粗糙得很，拿在手上她都嫌木头屑扎手。讨厌讨厌，千般万般讨厌这个鬼地方！
殷夫人知晓昔日交好的闺中密友搬来陈塘关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期待，只不过想着他们家总要忙乱一阵子才能安顿下来，所以按捺到今天才去探望。
看到自家亲娘这么欣喜期待的样子，哪吒翻了个白眼：“人家指不定早就不记得你了，不然怎么连个话都不递，就你还眼巴巴地自个儿赶来”
“小孩子家家的，净会瞎说，他们一路遭了灾，定居的时候不知道多麻烦，一时忙不过来是常理之中。我们是好几年的朋友，那会儿娘身边没几个同龄人，大多是整日喊打喊杀的男孩子，娘是跟着学了不少功夫，但女孩儿还是格外不同的，相处起来不知道多熨帖。”
哪吒切了一声，翻过身睡大觉。
“哪吒啊……”
“有话一口气说完成不。”
“你说你总是这么睡，怎么还长了黑眼圈呢，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好啊？”
哪吒翻过身，彻底懒得理会自家娘亲的嘲笑了。
殷夫人见到好友时，她正愁眉苦脸地叹气，让人心里不由担忧。但她看到殷夫人到来后，精神便立刻了好几分，整个人起身时都有劲了，细声细气又有条不紊地使唤下人备置茶水果盘。殷夫人这才放了半颗心，连忙走上来拉着她制止：“我们之间那么客气干什么，你别嫌我没提前知会就行。我刚刚看你不开心，是有什么事没办妥帖？我在陈塘关住得比你久，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倒不是大事，”洛夫人摇头叹了口气，慈爱的目光落在哪吒身上，“是你家孩子吧？我在信里听说你把金吒木吒送去仙人座下求学了，想来这是三子哪吒？这个眉眼的机灵劲看着真叫人喜欢，肯定也是个能成大事的。哪吒过来，来让姨抱抱。”
看着这人的热乎劲，哪吒下意识后跳了一步，惹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他虽然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陈塘关之前靠着哪吒才存活下来，许多人对他没有以前那么恐惧厌恶了，却也并不亲近。如今一个外乡人，大概是不知道他的名声才能心无芥蒂，为了防止日后再被推开，哪吒宁愿就这么一个人，挺好的。
“哪吒大了，你别逗他，这孩子都不让我抱了，”殷夫人很快接腔过去，哪吒现在还是不愿对别人敞开心扉，她怕这么玩闹着反而弄得下不来台，于是赶紧把话头打住。
夫人听她这么说，倒是连连点头，眉头的愁绪再次浮出：“你说得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自己的脾性。我看你家哪吒虽然是个男孩，倒看着十分懂事。我家十四……可把我吵得头疼死了，总归是离开了家乡心里不高兴，整天哭得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我穷尽办法哄来哄去，她还是只知道发脾气哭哭闹闹，我心里是又气又急，生怕她把眼睛嗓子哭坏了。”
说到孩子不省心这方面，殷夫人和好友可有太多语言了，刚想开口诉说，就看到哪吒盯着她们，那眼神可不算友好。于是干巴巴地咽下去，提了个自以为绝妙的建议：“哎呀，你看哪
吒和十四刚好差不多大呢，让他们小孩子一块儿玩去，指不定十四有小伙伴陪着心情能好不少，咱们也能一起说说话。”
哪吒一句“让我去哄人玩开什么玩笑”梗在喉咙差点就说出来了，幸好性子被养了许久，知道大庭广众不好胡闹，才生生压回去。看到娘那满脸“加油哦我看好你”的表情，心想不就是个小屁孩，还能比征服星辰大海更难吗，小爷纡尊降贵一次就当给面子了。
这是哪吒在看到十四之前的美好期待。
（二）
“都给我出去！”
“让你们没看好我的娃娃！”
“都是讨厌鬼！”
哪吒刚进入内院，就被一个飞来的布娃娃砸中了脑袋，虽然不疼，但让人的火气顿时蹬蹬窜上来。哪吒何许人，魔丸转世，别人莫说欺负他，见着都得绕道走的人物，谁敢往他脸上甩东西砸场子，就是爹娘管教都没有这么让人丢脸的。
“你往哪扔的，没长眼睛啊！”
屋内女孩细哑的叫声顿了一会，家丁们悄悄四处躲好，大气不敢出。
木头门板哐的一声被踢开，手里抓着一个破烂木头娃娃的女孩眼眶红红，泪痕在婴儿肥的小脸上刮出一道道痕迹，眼神里骄矜自大又不可一世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哪吒。只不过女孩鸦青云鬓和明亮俏丽的眼睛让她看着漂亮许多，没那么骇人，可是哪吒还是下意识地抗拒这种骄纵的女孩。
“你给我滚蛋！”女孩问都没问哪吒的名姓，眼里的颐气指使毫无遮掩，“你个丑东西，黑眼圈，丑死了，还骂我，你完蛋了！混蛋！”
没有骂他妖怪。
丑东西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
“你有本事再给小爷说一遍！”
十四被莫名闯入的男孩拎着领子按到门板上，巨大的冲力让她胸腔一闷，抓在手上的心爱的木头娃娃也顺着这股力道脱力飞出去，从台阶滚下磕磕碰碰砸了好几下，断了两根木头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
女孩的眼泪一瞬间又往上涌，可是被勒紧的领子让她呼吸不畅难受极了，忍不住一边用细嫩的手去掰他的手腕，一边尖尖细细毫不退让：“丑东西，你掐死我呀，你——咳咳——咳咳、咳……”
看她的神色确实不好，他以前哪里跟这么弱不禁风的女孩对上过，顿时紧张地松开手，又连忙抓了一下她的肩膀才稳住女孩，不然她肯定又要跌地上摔个屁股开花。十四扯开自己的领口一边大口呼吸一边用手擦眼睛，然后狠狠把他推开，也不管手上身上的灰，跌跌撞撞跑到台阶下捡起了木头娃娃。
那阵魔音似的哭声更惨烈地响起。
“混蛋混蛋混蛋，你滚出我家，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哪吒不忿地回敬：“你张嘴就骂人，小爷都没和你计较，你还没长记性是吧？”
“呵呵，”女孩抱着木头娃娃站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行，挺狂的，你谁啊？”
“小爷凭什么告诉你。”
“那我就叫你黑眼圈，冲天鬏，胖娃娃——”
“闭嘴吧你，小爷是李哪吒，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些外号，信不信我——”
哪吒的恐吓还没出口，就被殷夫人的声音急恼地打断：“哪吒！你又在干什么！”
举起的右手还烧着火团，他端的一副凶煞模样，对面却是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破烂娃娃孤零零坐在地上的女娃。任凭是谁都会偏心猜测，殷夫人知道自家孩子脾性不好，也没想到他一刻钟不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自是想回护孩子，但是现实在前，她只能呵斥教训，免得儿子真惹了旁人不喜。
哪吒有苦说不出，几乎想一甩头走开，可那女孩反而从地上爬起来，用微哑的嗓子辩解道：“娘，夫人，哥哥帮我修娃娃来着，没有修好我才哭的，你们别骂他。”
闻言洛夫人松了口气，她也怕两个孩子闹得太过分导致她和好友生分，但又心疼女儿才一时气恼，如今知道了事实连忙上前拍了拍十四的衣衫：“哥哥帮你修就是情分了，哪儿有因为修不好就哭的，娘下次给你买个更好的。”
十四心高气傲是真的，却不是那种惺惺作态谋取好处的小人，她和哪吒的龃龉是他们小孩的事，让大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她还不屑利用假象博取同情，至于为什么说谎——刚刚那番争吵，她也不占理，与其叫两人都被各打三十大板，不如扯着旗子这么过去算了。
哪吒显然没想到她能这么口齿清晰地辩解，虽然听着幼稚了些，但很明显有对他的袒护，好歹没让别人误会他。想了想，哪吒觉得这个女孩虽然讨厌，但也没坏透，比好些人有良心多了。不就是喜欢骂人，小爷大不了忍——不行！忍不了！呸！
殷夫人同样拍了拍胸口，她还以为哪吒又惹事了，现在这情况比想象好太多：“既然答应了妹妹给她修好东西，就要做到，”随后压低声音，“大不了娘陪你一起，再做一个都成。”
两位母亲在中间调和，最后十四为着自己随口编的谎言，不得不把娃娃亲手送到哪吒手上，好让他带回去细细地“修理”。
趁着两人靠近旁人听不到他们的低声细语，十四的手指掐着哪吒的手腕，恶狠狠地交待：“这是我的宝贝，今天没办法才交给你，你修不好拉倒，隔两天给我送回来，咱们一笔勾销。你要是再给我添两道伤，我就把你脖子咬断！”
“你个小疯子。”哪吒被掐得神色扭曲，却碍于人前不想落入下风，于是极为狰狞地回敬，“你求小爷小爷都不会给你修，活该！”
短短的交锋之后，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只彼此能看清对方眼中的意思。
呸，混蛋玩意儿。
（三）
“哪吒？”
“儿子？”
“哪吒？人呢？”
被声声呼唤吵得头疼，哪吒把手里的工具一丢，心烦气躁地回复：“在这呢，别叫了，午饭我不吃了，别吵我。”
李靖看到儿子没有到处惹事，反而在院子里蹲了两人，心下一惊感到够新奇的了。去问妻子内里原因，她却卖关子，只笑着说哪吒越来越懂事，这莫名其妙的，叫他摸不着头脑。如今又看到儿子在捣鼓木头，便没有走开，而是上前蹲在他旁边。
“哪吒，你这是在……做木工？”
“给人修东西。”
听到哪吒头也不回给出的回答，李靖愣了一会，然后不可置信地确认：“帮人修东西？”
“上次去别人家做客弄坏了这个木头坨子，”哪吒没说谎，他后来想着，这个娃娃的二次损坏，确实有他一部分的原因，干起活来就没有那么不情愿了，“娘的好朋友的女儿，叫十四那个，就是她的东西。娘说这个娃娃是十四最喜欢的玩具，她爹临死前给她从海边带的礼物，后来托人才带回来的。”
“原来是亲人遗物，也怪不得人家在意，你确实有不当之处。”但是儿子有去帮忙修复的心，李靖颇感欣慰，更想帮孩子给人家做好弥补，于是伸出手去拿工具，“爹还挺擅长这些，和你一起吧，这坏得有些多……不过还能修好。”
哪吒本来是避开他的动作想自己完成，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抬头：“能修好？”
李靖点头。
哪吒心下的沉重放下少许，他原本不知道这
玩意对十四这么重要，爹送的礼物……爹娘送他的东西，他都很在乎，何况十四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这东西对她来说肯定更为宝贵。两人的罅隙是一说，答应了修好这东西又是一说，他拼命研究了几天都快放弃了，准备做个更好的赔给她，然而心里也知道很多东西再好也不是原来的了。
听到爹这么说，哪吒急忙缠着他让他教自己。
“可是木工这活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掌握的，”李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执着于要自己动手，无奈道，“而且你就是勉强学会了，也不能修补得尽善尽美，还是让爹来吧。”
哪吒沉默，他知道爹说的方法才是最好的，可这是自己捅出的篓子，想到十四哭得眼睛都红得滴血的模样，讨厌不减，多了好些可怜。他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想给她个交待，不让人觉得他答应的事只是说说……
“爹，你先教我，实在学不好你再来。”哪吒闷闷道，“算我欠她的，我自己亲手还。”
从此后院叮叮当当刺啦刺啦的声音没停过。
哪吒拿着工具和木头娃娃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他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地做过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了。从天亮到天黑，没人喊他吃饭，他也没动过，就只抬着手吭哧吭哧地捣鼓，期间就起来挑了盏灯，方便能在夜里继续弄。
这功夫不能歇，他现在就算就着这个娃娃的裂痕对号入座地学修补手法，也就是个学徒水平，想弄好就得专心致志。哪吒没觉得辛苦，心中反而有种自我肯定的豪情万丈，结果豪情没到一刻，想到十四那副丑恶的嘴脸，估摸还会嫌弃他修得丑。
他这是图个啥？
越想越生气，手下的动作却依然平稳。这番倒腾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哪吒拿了个结实漂亮的木盒子把娃娃裹着布包进去，然后搂在胳膊下颠颠地跑到十四家小院的墙上。
刚好碰上打开房门的十四。
她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眼睛也没那么肿，看到哪吒愣了一下，然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哎哟看看你那样，黑眼圈都快长到鼻子上了，你满身满脑袋的什么东西，去锯木厂滚了几圈？”
哪吒险些没把脸气歪，他就知道！
黑着脸的男孩从墙上跳下，把木盒往她怀里一塞转头就唤来了风火轮。
鲜少看到仙人宝物的十四惊叹了片刻，然后伸手有些嫌弃又好似迫不得已地拉住哪吒：“喂，留下来吃早饭呗。”
“吃什么吃你自己噎死算了。”
“你肚子叫得好大声啊！”女孩显然是一点不给他面子，扬起声音道，“超大声的！”
哪吒脸红了一瞬，他都快两天没吃饭了，能没点反应吗，这熊孩子还是一样让人讨厌。得亏没让她看到自己脸色，不然又要被嘲笑一番。
“你这两天一直在帮我修娃娃吧，”让哪吒没想到的是，十四反而帮忙拍了拍他身上容易扎人的碎屑，真心实意地牵起他的手，“臭哪吒，去给你洗手，今天早上我吃鸡蛋馍馍和肉粥，你有口福了。”
“我自己回去吃——”
“你看看你这德性，”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戳他肺管子，“这手上的伤口，这满身的木渣子，这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旧褂子，你这几天肯定在给我尽心尽力地修娃娃。你态度还行，先不管你修得好不好，起码一口饭少不了你。”
哪吒本就心气高，十四这口气像是施舍，他自然不开心，从女孩手中扯出手腕，转身踩着风火轮离开了。留下小女孩一脸茫然：“都对他这么好了还甩脸子，有病吧？”
（四）
哪吒和十四就像是两块磁石，明明相看两相厌——哪吒觉得十四骄矜浅薄，十四觉
得哪吒脑子有病，即便如此，偏偏茫茫人海就他们不停地遇见。两家人关系好，聚会的时候避免不了扯着脸皮看看那张讨厌的臭脸就算了，平日在外居然都能时不时碰到。
十四喜欢去裁缝店首饰店到处捣鼓，却每每一出门就要和哪吒打个照面，两人但凡对上个眼神，都能因为对方眼里的嫌弃对骂个半天。等十四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从漂亮的珠宝玩意上找到乐趣，就又听到哪吒又去平定了哪方灾厄。
阴魂不散的臭小孩。
哪吒同样头疼，按道理说他很难和十四相遇，大多数时间他都踩着风火轮到处跑，结果跑到海边看到她在使唤下人捡贝壳说是做手钏，他玩心一起，一个猛子扎海里捞出一兜贝壳浇她脑袋上：“接好了，你要的贝壳，够不够！”
“李哪吒！又是你！你给我滚下来！”
看到十四被捉弄得脑袋冒火，哪吒心里就跟灌了冰水似的，凉爽极了。
结果傍晚扛着火尖枪，准备去最好吃的那家饼子店买点垫垫肚子，就看到她把最后一块面饼带走了。看到他走过来，十四还上下扫视过他一遍：“哟，又去惩奸除恶了？”
“虽然挺想让你被妖怪吃掉，但别人是无辜的对吧。”哪吒懒散地走过去，一把把她手里的面饼举起来，“洛十四，你不是自诩精致尊贵大小姐吗，还吃饼子？”
“我要你管！”
“那你来拿呗。”哪吒心情愉悦地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想象了一下她跟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场景，极为恶趣味地笑了。
十四却不让他如意，转身抓了一把面粉塞他嘴里，恶狠狠道：“您自己悠着点吃吧！”
“呸呸呸、生面粉你也塞，洛十四你跑什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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