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河灿烂,若出其里(1/2)
千刃瀑布。
跌水潭深处如被煮沸般,气泡腾生。自下而上,水面渐渐翻滚起来,愈演愈烈。鸟兽四散奔逃,潭边草木迅速凋零,仿佛被抽干生命。一股黑水自极深处缓缓涌上,逐渐蔓延,污染了一潭清池。须臾又渐渐聚合,包裹着一道白刃光芒,或融或斥,混沌不明。
终于,一个如黑泥塑成人形自混沌的水中缓缓升起,如新荷出水,渐脱污秽,现出了一具青丝白肤的男体……
数丈开外远处,吓破鸟胆的鸹子瑟缩在树洞里目睹全程……
□□的“男子”脱离水面,悬于其上。脚底下的黑水如初时迅速被吸回潭底深处,一切归于平静。“他”动了动,踏水如踩地般缓缓走上岸。如感应般,“他”倏然望向鸹子所在。但见其真容,鸹子失声尖叫——
糊、糊、糊涂神仙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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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缥缈,峰峦叠翠,云烟缭绕其中,恍若祥云生山间,山立云海上,恢弘而壮美。薄雾蒙蒙的山脚下覆盖着一片碧浪竹涛,翠竹依山抱石,延绵无边。粉墙黛瓦的江南小院坐落在这幽深的云山之中,恰如闲居于诗画仙境里,至雅至逸。
高门大宅内祥和静逸。庭院深深,绵延的院落内水流潺潺,清风微抚,雅竹翠柳拂窗戏水,质朴恬淡。圆窗方门,半遮半掩间透出一抹青花淡墨的诗情画意,阐释出主人心中的淡泊与禅意。
小满跨过素墙月门,将新沏好的春茶送至水轩内,她家公子正与柳玉先生对弈。两人皆寡言少语之人。但比起柳玉的冷若冰霜,自家公子温柔随和,更容易让人亲近。她安静地走近,将茶具轻放在茶几上,不多打扰他们。
“谢谢你,小满。”
在她给两人奉上茶水后,公子向她温语道谢。她微躬,对他甜甜一笑,悄悄退出水轩。柳玉惯于被人伺候,对此理所当然。公子不然,他们服侍至今,事无大小,总会向他们致谢。
“你倒让我看起来像个无礼之人了。”
柳玉哼了一声,落下一子后,端起手边的茶细品。他微怔,不由苦笑。“先生哪里话,我只是……”
“你不当他们是下人,又没法阻止被服侍。”柳玉替他说完,冷眸中透出几分调侃。
“先生一语中的……”他难为情地垂眸,移手落棋,吃掉了一颗黑子。
“实该庆幸,此处并不需要真的去打理,不然少不了十几个奴仆在你宅院里外奔忙,你一个个都要谢,这一天下来也够忙了。”
饶是知道柳玉只是玩笑话,也禁不住脸颊微热。“先生莫取笑在下了。”他窘迫道。
柳玉罕见地露出微笑,落子扳回一城。先前他提起过他过去是独居状态,凡事亲力亲为,故此才不习惯被人当主子供养。然,伺候他的奴仆个个无比勤快贴心,整日都得防着他亲自动手。要说出去了不知有多少主仆羡慕这对调的关系。
“你最近可有想起其他事情?”柳玉关心道。
他轻轻摇头,有些失落。“已许久未有过去的闪念了。”
搬入这新住处第二日,姑姑来替他看了诊。他心口有旧伤,听她判断,这伤存在时间足以可用悠久二字来形容了,并且当时应是相当的严重。他之所以还能活着,全靠仙力自愈。饶是如此,这伤也只好了七成左右,因为仙力被锁后,恢复就停滞了。她猜想,他大概是在被小瓜子救起前不久才被这玄晶缚仙锁给缚住的。这也解释了他苏醒至今为何时常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旧伤未愈,前几日又添新伤。所幸那金瑞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一点皮肉伤很快就治愈了。这之后姑姑开始着手研究如何治他的旧伤,只是医治起来也不比他的失忆容易
。道行有损不说,仙力受限,还无法返回仙庭,要完全治愈,只能想办法去寻一些仙草灵花来制药。姑姑特别强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普通小伤还能应付应付,可若碰到严重一点的伤害,就极可能会加重旧伤,后果难想。
“再说说你的失忆撒,普通失忆多是因脑中受损,但你这脑瓜子好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受伤迹象,要么是你昏迷前本能封住的,要么是被别个故意抹去了,或者也可能是因为这缚仙锁的缘故。不是伤痛造成,姑姑我是束手无策了撒,你能靠接触一些事物反射性地来想起什么,那就只能等机缘喽。”
姑姑的诊断让他深感忧郁,或许真的只能靠时间或机缘巧合才能恢复记忆了。
“莫给自己压力,遗忘并非全然是坏事,你可以创造新的,更好的记忆,无论过去有何恩怨情仇,能想起来再说罢,相比沉湎过去,活好当下才更重要。”柳玉安慰他。
“先生说的是。”他微微一笑,拂去内心困扰。柳玉很懂他,总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柳玉深深凝视着他的笑容片刻,悠悠道:“我是羡慕你。”
他眨了眨眼睛,不解此话。未等他阐明,霓裳带着柳玉的大丫鬟韶华一同出现在水轩里。
“少主,公子,恕奴家打扰二位雅兴了。”韶华笑着向他们行了礼。
“说。”柳玉又恢复了冷淡常态,他对着棋盘微微皱了皱眉心。
“禀少主,王爷已经到长亭了,奴家特来请您回谷做准备。”韶华禀道,一双杏眼含笑带盼,看起来对这位王爷的到来十分高兴。
柳玉却不然。他的神色在听见“王爷”二字瞬间更冷了。他原以为他会拒绝回去,却见他把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瓮内,起身离席。
“你赢了,改日再战。”
阴沉地丢下一句话后,柳玉拂袖离去。韶华对他和霓裳微笑一屈膝,快步去追柳玉。
“公子将先生都击败了,您在咱们楼内可真是无人能敌了。”
霓裳瞧了棋盘战况,佩服不已。公子总是在保持一子微距,不急不躁的,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输掉棋局,宛如□□。
他只能苦笑以对,更关心柳玉的事。“韶华姑娘提到的王爷是何许人也?”
适才见到柳玉的反应与先前姑姑提到小王爷时别无二致。他似乎不太待见这位王爷,却又不得不去见对方。不知他是否被为难……
“先生要去见的十王爷,是咱们妖界皇鸟王族的世子爷。”霓裳莞尔回道,与他一起将棋子收拾好。
“皇鸟王族?”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有一丝熟悉感。
“传说皇鸟与凤凰是同宗,自前一千五百多年到前三百年间,妖界一直是皇鸟统治着。”霓裳为他解疑。
“所以他是妖王的继承者?”他对此感到惊讶。
“若老妖王仍在世的话,确实如此,但时过境迁,如今掌管妖界的是魔君大人了。”霓裳流露出几分惋惜。姑姑曾告诉她一些内幕,若非十王爷对老妖王失望至极,恐怕也不会将王座拱手送人罢,他能力可不逊于魔君……
“那位你先前所提到的魔君?”
霓裳点点头。“寒溟魔君大人是玄九魔尊大人指派过来接管妖界的,咱们妖界现在已经没有妖王了。”见公子眉心微蹙,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一笑,宽慰他道:“公子失忆了,不清楚各界如今的状况很正常。”
“那仙庭可有变动?”
“仙庭仍是天帝掌管,不过据说半数以上的仙位已被更替,具体的奴家也不甚了解,这些事情都是姑姑告诉我的。”姑姑可爱四处收集信息八卦。趁公子消化信息,她快手快
脚地收拾了棋盘才唤他回神。
他收了收内心泛滥的疑惑,把最后一颗在他手里的白子放回棋瓮内,起身随霓裳往主屋走。他需要再了解多一些现今的世界,以及说不上原因的,他想见这位玄九魔尊……
脑海又隐隐生痛,宛如锥刺般的疼痛令他停滞了一步。霓裳扶住他手臂,见他脸色苍白,紧张道:“公子又头痛了?要不要紧,先到那边坐一下。”
深呼吸打消探究更多的念头,他摇头安抚一脸担心的霓裳。“无碍,不痛了。”
霓裳仍怀疑,但没有勉强他停留,心想晚点要去找姑姑来再给他看看。“那好,我们先回屋里。”
为了转移她的担忧,他把话题绕回前面在意的事上,“先生是不是讨厌这位王爷?”
霓裳对他的提问一愣,会意过来后,轻声笑了笑。他感到脸一热,问错话了……
“是奴家失礼了,公子见谅。”霓裳抬手掩了掩唇边的笑意,果然公子会误会。“王爷是喜欢先生的,但先生对他到底如何,奴家还真不敢说,不至于讨厌啦。”她透露道。那两人的感情之事怕是当事人自己也难理清楚……
据这段时间两人接触下来,柳玉显然是爱憎分明的性格。既不讨厌,可能也谈不上喜欢罢。他猜想,柳玉恐怕是碍于对方身份才无法拒绝见面。
“王爷经常来吗?”
“嗯,他为先生来。”
“哦,他也是慕名来听琴的。”之前小满提过,前来求听柳玉奏琴一曲的慕名者多得是踏破门槛。他也爱听先生的琴,十分疗愈人心。
“不只是听琴。”霓裳暧昧一笑。
他听得半懂不懂,还想继续问时他们已经走到屋门前,看见了等在大堂内的羽衣。对方一见他们,露出了微笑。
“公子,姐姐。”她礼貌招呼后继续道,“贵客已到楼内,姑姑让姐姐一同去迎接。”
看来是那位十王爷到了。但霓裳拒绝了羽衣,道:“公子刚有不适,我得照看公子,就不过去了。”
“这……”羽衣面露难色,她凑近姐姐耳边低语几句后,霓裳神色一变,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相互确认的眼神。
“你先过去吧。”他对霓裳说,“我已经没事了,正事要紧。”
“那…公子好生歇息,奴家去去就回。”霓裳带着歉意颔首,吩咐小满伺候好他后,随羽衣匆匆离去。
婉拒了小满要送他到卧房休息,他来到藏书量丰富的书房中。这里大部分都是诗词歌赋、小说杂集,史籍类相对较少。他从中挑出了一本古旧的、佚名撰写的《妖世说》,坐到塌上翻阅起来。
这本史记文字精简,图文并茂。书里主要记载着上古时期至近五百年前的妖界大事件,同时介绍了妖界的七大妖族。其中以蚩蛟,狍虎,皇鸟三大妖族最为强势。
三大妖族之间为取得妖界霸权,世代争夺了数千年。追随其麾下的大小妖族也为夺取妖界的一席之位相互讨伐厮杀。嗜杀妖族之间的斗争随着各自阵营壮大,愈演愈烈,最后波及到主张和平的中立妖族。被迫卷入其中的善良妖族中,稍有所抵抗便惨遭灭顶,无一幸免,为了生存只得选择加入任一阵营中。
在这延续千年的腥风血雨中,不知有多少妖族陨落在残酷的战争中。最终是皇鸟一族大败两大妖族,登顶王者之位,并将两大妖族残余分别镇压于蛮山与凶水。
至此,皇鸟一族统治了妖界一千五百多年的时间。但强权在握并不代表争霸硝烟的结束。这期间为了维持统治地位,皇鸟一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数的皇鸟子孙在不间断的征战、复仇甚至权利内斗中殒命,其中包括十王爷——时焰
的父母……
书中最后几页记述的是五百年前,时焰降生不久后,蛮山结界遭到破坏,世仇狍虎重出妖界复仇,其父母在镇压蛮山之乱时战亡。这场两败俱伤的血战尘埃落定后,痛失爱子的老妖王将唯一的孙子时焰立为了世子。
他合上书。这本书虽然没有记载他更关心的这五百年内发生的事情,但他现在对过去的妖界了解了不少。千年权斗带来的恶果令他感到唏嘘不已。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饶是妖界也逃不开如此。
身处一方七情六欲之地,能有几人得以真正的超脱。他不禁扪心自问,他既超脱凡俗修炼成仙,便没有理由再眷恋前尘往事。如柳玉所言,他理当先活好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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