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乌鸦恋爱记事(1/2)
好安静。
世界没有一点声音。
周围的景象变得无比缓慢,窜逃的老鼠在地面匍匐,折断的树枝下落翻滚。火焰像蠕虫扭动着身体,细碎的黑色烟灰几乎静止在空中。
简乐低垂着头颅。他什么也没看,却又看得到任何地方。骨头关节吱吱嘎嘎地响着,冰凉而绝望的情感渗入五脏六腑,张开千百颗尖利的獠牙,吃掉了其余所有的认知与感受。滚烫的黑色气体从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落到地上就将焦黑的草与土烧得沸腾起来。
一只灰喜鹊逃离了灼热的树林,昏头昏脑向简乐撞过去。躯体尚未接触,弥散的黑气便缠上它的羽翼,瞬间蚕食了一切。
寒星赶过来的时候,恰巧见到这一幕。
森林起火后,他忙着四处救助,把一窝又一窝鸟蛋送到比较安全的地方。正忙得焦头烂额,逃难的鸟儿传来有关简乐的消息。说是乌鸦在找蟒蛇和寒星,而且情况不太对劲。
寒星心道不妙,抱着鸟窝就跑,但还是来迟了。
他遥遥望见黑气笼罩的简乐,吓得掉了鸟窝,狂奔着冲过来,嘶声喊叫道:“乌鸦!臭乌鸦!简乐!”
简乐听不到寒星的喊声。由于化魔,他的身体正在不断变化。黑气化作新的衣衫,长发仿佛有了生命,滋长攀爬着垂落在地。
“乌鸦,快醒来啊!”
寒星声嘶力竭,伸出手臂想要拉扯简乐的肩膀。手指刚碰到周遭的黑色气体,就火烧火燎地痛,眨眼间皮肤融化,白骨森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寒星五官扭曲狰狞,玫瑰色的眼睛满溢鲜血。他大张着嘴喘息,肮脏的空气涌进胸肺,恶心得要命。简直像有只手捅进了他的喉咙,把气管向外拉拽。
“醒来!你这聋子!醒来!”
回应寒星的,是极其深远的叹息。简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而不似活物的脸。他全身覆满了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毫无光泽,死气沉沉。可他的皮肤却白得吓人,衬着容貌愈显诡谲艳丽。
这感觉很怪异。站在面前的是简乐,眉眼口鼻都没有变化,但又根本不是简乐。
寒星不由自主生起了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行……”
寒星自言自语,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他想笑,又忍不住哭,脸上表情滑稽而悲哀。
“不行,乌鸦,你必须回来……”
他哆嗦着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住简乐。难以言喻的可怕寒冷传递了过来,紧接着是彻骨疼痛。
“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不和你争,不打搅你睡觉……”
黑色气体啃咬着寒星的皮肤。钻进他的四肢,狼吞虎咽地吃掉躯壳内柔软脆弱的部位。
好痛,好痛。真他娘的痛啊。
“回来啊,臭乌鸦!”
黑气蚕食喉咙之前,寒星扯着喉咙嘶吼出最后的话语。残破的身体随之滑落,没有坠地,而是被简乐接住了。
“寒……星?”
简乐犹疑着发出了声音。他的嗓子又干又痛,如同一个久未说话的囚人再次发声。
弥漫的黑色气体渐渐散去,冰冷感也跟着消退了。鲜活的情感再次爬上身体,连带着微薄的温度渐渐传至指尖。
他看清了怀中昏迷的寒星。
被腐蚀,被侵吞,几乎丧失了人形的寒星。
简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转眼之间,破破烂烂的躯体化作花彩雀莺,蜷缩在他的手中。原本漂亮如烟霞的羽毛尽数损毁,侧腹表皮敞着口子,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内脏。
简乐低头,凑近去闻寒星的气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能感知到任何存活的迹象。森林里的火熄了,烟散了,太阳沉入群山,紫红余晖覆盖了废墟般的大地。直到这时,手中的雀莺才重新有了微不可闻的心跳。
简乐缓缓跪坐下来,双手捧着雀莺的身体,佝偻着弯下了腰。他想要抱住寒星,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到。
是寒星救了他。不顾一切,不惧死亡,拥抱他,唤醒他,将他从浑噩无知的状态中拯救回来。
化魔的过程被阻止,最终没能成功。简乐还是乌鸦,是住在森林里悠哉生活的乌鸦,是被白慕景和寒星保护了十年的乌鸦。
可是,寒星怎么办呢?
他想起方才的景象,寒星撕心裂肺的声音像利剑穿透了自己的大脑。而拥抱过来的身体,温暖有力,逼退了他体内张牙舞爪的冰寒气息。
“哈哈……”
简乐咧着嘴笑,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酸楚的滋味连绵不绝地涌上喉咙,将他的腔调变得古怪非常。
“我回来了。寒星,我回来了。”
我又该怎么带你回来呢?
——常明国西南边的森林里,住着三只妖。
强大但生性淡漠的蟒蛇,活泼而骄傲的花彩雀莺,不受欢迎且失忆的乌鸦。
他们在不同时期彼此结缘,相互陪伴,懒散地度过一年又一年。时间并不紧要,所以没谁在乎,没谁着急。
大火席卷森林的那个早晨,蟒蛇想象着未来如何剖明心意,雀莺挤在鸟群间高谈阔论,笑容灿烂。无知无觉的乌鸦在妖力作用下沉睡,没有记忆的负累,没有前行的重担。
他们怠慢着时间,认为彼此都能长久陪伴。
于是时间携带劫数而至,用一种俗套而可笑的方式,撕毁了平静的现实。
后来白慕景回想起来,都觉得曾经的自己实在愚蠢。他活得太久了,需求太少,又不曾尝到失去的滋味。所以他才能怀抱着散漫的心思,登上夏如明准备的马车,远离了简乐和寒星。
在马车里,他和夏如明几乎没有对话。始终是对方独自絮絮叨叨,讲述过往的回忆。人间短暂,曾经的热情青年已过而立之年,白慕景依旧如故。看在夏如明眼里,便是不沾烟火的仙人,是触不到的月亮。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停了。
驾车的仆从掀开帘子,夏如明小心备至地牵着白慕景的袖摆,一起下了车。展现在白慕景眼前的,竟然是气势恢宏的宫殿,书写着“帝宫”的牌匾高悬其上。
夏如明轻咳一声,似乎极力忍耐着自己的骄傲感,放平了语调介绍道:“如何?这是我的家。十三院二十宫,亭台楼阁,碧瓦朱甍。往身后看,千万里江山,尽属我一人。”
他用委婉而炫耀的方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期待白慕景能有惊讶欢喜的反应。
但白慕景没观赏他金碧辉煌的殿堂,也没眺望万里河山,而是将目光落到马车背面贴的符咒上。
“缩地术……”
白慕景认出了符咒附着的法术,略微皱眉。“此等术式极耗精力,非常人所能使用。那道士修为平平,强行施法只会亏损寿命。如此大费周章,有何必要?”
闻言,夏如明苦笑摇头:“慕景此言差矣。你口中修为平平的道士,已是颇有道行的国师了。”
他当白慕景生性孤傲不识深浅,却不知对方根基深厚,无法以常人眼光评判能力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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