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色（1/2）

九儿闻声不应，只微微侧过半张脸来，此时她发髻已散，一头墨发湿漉漉的伏在背上，额间龙纹已现，明眸赤血，四枚犬齿尖利骇人，湘寻心下一恸，暗道这血佩竟镇她不住！再看九儿衣衫散乱，露出一侧皓颈，隐隐已浮出一道青鳞，湘寻顾不上许多，双眼精光一闪，额间赤色大盛，一瞬间天地失色，乍然只见一团精光遮眼，那鱼精额上的人脸一触白光，刺拉拉生出白烟，登时又躲进了鱼身中，瞧不见了。

鱼精遭了湘寻的神炁惊扰，慌忙逃窜，巨大的鱼身扭动起来，便如浩浩荡荡的战车冲锋，九儿扯了扯唇角，神色愉悦，血瞳微微眯起，她瞥见那截被她割断的麻绳荡在鱼精身侧，长臂一伸，顺势捞起，这麻绳丈余长短，一端的匕首正卡在鱼精喉管，九儿将麻绳在掌心缠了几缠，驯马一般紧紧勒住，鱼精一下吃痛，更是疯狂扭动起来，四下冲撞，搅得江面好一个地覆天翻。

九儿顺势几步蹬上鲶首，右手鱼叉高起，狠狠刺进了鱼精右目，直没叉柄，她哈哈一笑，放浪形骸一般，腕间一拧，三头鱼叉便在鱼眼中横拧了半个周天，扬手拔出，那水桶一般大的鱼目竟叫她生扯了出来，鱼精此下痛入骨髓，鱼尾奋力打水，直将舟子拍出三丈远，左右直上直下的晃动，几乎便要翻了，湘寻取了船桨，当天跃起，船桨打横撞落在船身上，两力相抵，才勉强将小舟稳住。

湘寻眼见九儿将另一只鱼目依样扯出，大有狂欢之喜，心下早已顾不上区区鱼**鬼作祟，只恐九儿杀性大起，治她不住。但九儿全然沉醉在杀伐之间，一柄鱼叉叫她舞得虎虎生风，鱼背上赫然刺戳出几十个窟窿，鱼肉翻白，黄江中顿时血色一片。

眼见鱼精便要翻覆，那额间的人脸又浮现出来，越挣越大，好似整个身子都要从鱼身中脱离下来，九儿一见，顽性十足，笑道：“这般费劲，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罢！”语罢将麻绳一抛，左臂长伸，一把攥住水鬼后颈，直将它拖了出来，掐在半空，那水鬼一旦脱离了鱼精，便轻飘飘的毫无重量，这一攥之下，当天左右挣扎起来，九儿并不急着将它捏得魂飞魄散，而是抓到眼前上下打量，冷笑道：“怎么，执念未消？既已做鬼，何必还凭着一腔执念苟存人世之间？你一日不亡，一日便要拖上几个活人来与你垫背替死，真是好生自私。”转而她又哈哈大笑，“是了，人便是自私的，为了私欲，便可以枉顾正邪天道，无妨，无妨。”

水鬼大惊之下，张口狂啸，发出一叠串人耳分辨不出的高频震音，登时鱼精的巨腹中似有甚么正在冲撞，转眼鱼腹四分五裂，那群尸破体而出，鱼精的五脏六腑都散进江中，黄江顿时如一片血海，鱼精身子一侧，漂倒在血海之中，死得透彻了。

鱼精一动，九儿站立不稳，左手稍松，那水鬼飞窜出去，一头扎进水中，群尸涌动，个个朝着九儿伸臂游去，欲将她拖拽进江水中，一经入水，水鬼便如蛟蛇入海，飞身腾挪，迅疾无双，局势登转，九儿浑不在意，将鱼叉一抛，右手反手持匕，纵身跃出一道月弧，猛然扎进水中，只溅起微微几道水花，她在水中闪挪如电，迅比游龙，较之水鬼却是分毫不差，九儿心知这只水鬼游离不过群尸，不过靠着群尸阴气硬撑，只是强弩之末而已，便如嬉戏一般，在尸群中左转右闪，逮住一个，便横臂一刀，轻巧巧的将尸首摘落，浮尸断首，登时不动了，重重的沉进江水深处而去。

湘寻在舟子上蹙眉凝视，眼见九儿如狂鲨杀入鱼群，手起刀落，水面上原本震颤不迭的波纹，渐渐息住，片刻之间，浩浩江水中，腥气冲天。

正在江平如镜之时，九儿跃出水面，登上舟子，与湘寻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三步，她左手攥着淡如薄烟的水鬼的后颈，右手反手持匕，幽幽的笑道：“师傅，九儿将水鬼抓来，您欢喜不欢喜？”

湘寻抿唇哑然，眼看着九儿周身浴血，鬼魅一般，匕首上的殷红一滴一滴落在船板上，发出滴滴哒哒的脆响，眼中净是悲戚之色。

九儿凝着她的神色，敛下眸子，沉声道：“为何又是这般神色？师傅，你总是如此厌我，如此厌我。”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左掌甫一用力，那水鬼呲的一声便化作一缕白烟，便真是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回了。

她又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师傅，您瞧，九儿便是依您所言，正在替天行道啊。”她一侧身，指着血色长江道：“师傅，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神有神道，互不相干，若是两道相混，便是有违伦常，于天地不容，九儿不过是您手中一柄利剑，您忘了，旦行杀伐之事的虽是九儿，可这开天辟地之间的，莫不是您的杀意吗！？”

湘寻闻言，如巨锤直捣心口，不禁退了一步，她咬紧下唇，不发一言，右拳直出，击向九儿左首，九儿顺势直臂格挡，矮身一扫她下盘，湘寻向后倒跃，左臂横出，九儿顺势捞住她的小臂，右膝一顶，便要将她手臂当中打折，迅疾之间，湘寻在空中拧了个周天，小臂滑脱，当胸疾出一脚，九儿顺势左闪而过，双拳直冲她软肋，一记双龙出海，正中湘寻侧腰，湘寻叫她打得倒退两步，呼吸一滞，九儿直身不再抢攻，笑道：“师傅，您落下了功课罢？”

湘寻苦笑一声，抢身上攻，双手直出，点戳她身上一十九处大穴，九儿慌忙挡格，不料她点穴是虚，欺身是实，眼见她面庞临近，自己双腕却叫湘寻紧紧抓牢，她近身虽猛，却只是轻轻的将额间与她相碰，霎时两人龙纹同盛，湘寻悠悠的凄叹一声：“好徒儿，睡罢。”

那声音便如幽冥中传来，九儿只觉得朦朦胧胧中，许多片段在灵台闪过，俱是湘寻的泠然之音，她柔声念着：好徒儿、好徒儿……她血瞳一翻，软倒下去，不省人事。

湘寻将她平放在舟子中，委然坐倒，一日之中两度运炁，她亦早已疲累不堪，她轻轻将九儿面上的血水拭净，眼带柔光，亦俯身在她身侧，闭目睡下。

再度转醒时，月满中天，舟子早已顺江而去好远，湘寻见自己左腕已愈，又将九儿上下查探了一番，见她周身完好，便撑起船桨，逆流而上。此刻月撒江涛，再抵虎口峡时，一江血水早已被冲刷干净，湘寻不禁心想，便是如此，大浪淘尽多少英雄血，喜也月圆，悲也月圆，天道从不为人事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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