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家训篇：花皮球（1/2）
又是一年春季, 满天飞着柳絮。夏文真说城南那条老商店街快拆了, 夏镇轩破例独自驾车去逛了一圈。
这条商店街已经今非昔比，但还是有几家老店, 门脸换了几茬, 招牌依旧未变。比起三十年前, 老商店街少了许多小孩子, 多了不少年轻人和老人，没有了糖果糕点铺子，开了咖啡厅、甜品店和奶茶店。
夏文真还说曾经带任瑛来过，进了一家最近火爆的网红咖啡厅喝咖啡。咖啡味道一般般, 比不上家里配的现磨咖啡豆和大吉岭红茶，主要是他们二位的年轻太太喜欢在店里拍照。
夏镇轩也不明白咖啡不好喝又人挤人、上不了档次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结果杨美芸看了叶一星拍的照片, 也要去这家网红店。现在老街快拆迁了, 她这么一提, 顿时又勾起了夏镇轩的一番回忆。
走在春日和煦的熏风和午后慵懒的阳光里，老商店街似乎蒙上了一层做旧的滤镜。跟夏文真一样，夏镇轩也是国外长大的, 祖父和外祖父在旧时代做进出口起家, 随后送子女孙子女出国深造, 在海外置了业，夏家也人才辈出, 到夏镇轩这一代, 夏氏财团才回国发展。
记得年轻时第一次来到这条商店街, 他看什么都新鲜。
走到一家老商铺门口，隔着斑驳的玻璃，看到了里面温暖的灯光和琳琅满目的玩具。一个红黄蓝白相间的皮球吸引了夏镇轩的目光，令他停下了脚步。
这样的老物件勾起了他旧日的回忆，使他倍感亲切。夏镇轩忍不住推门进去，店里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让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还是这样柳絮飞扬的季节，他也被商店的橱窗吸引了进来，买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老式皮球，捧在手里带回了家。
“我回来了，文真还没回来吗？”
已略有些燥热的午后，夏镇轩捧着个花皮球进了门，将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脱了，在门口的红木衣帽架上挂好。
屋里的座钟滴滴答答，房间里只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人。
夫人杨美芸应该去医院了。
这一年家里不平静。家族生意正在开拓的节骨眼上，各方面都进入了瓶颈期。杨美芸的母亲却生了一场病需要做手术，她决定回国照顾陪伴。夏镇轩舍不得妻子这么劳累辛苦，而且也不舍得两地分居，终于做出一个临时决定：举家从英国暂时搬迁回国，照料岳母的身体。
听说国内经济形势正巧不错，夏镇轩也正好趁此回国寻找商机。
这一年夏文真刚满七岁。夏镇轩事先委托友人帮自己租了一套和英国的家相似的独栋房子，希望自己家人住进来不要太不习惯；又托国内的亲戚帮夏文真办好学籍，他需要在家附近的小学借读一年。
到达了新居，夏镇轩才发现这栋爬满藤蔓植物的老房子和英国的宅子简直天差地别。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上面都是划痕，楼梯老旧，墙面也是粉刷的，有的地方还有点斑驳。
家具倒都是些老古董家居，但看上去乌突突的没有光泽。客厅也没有地毯装饰，茶几和沙发就那么干巴巴地摆在古旧的地板上，到处弥漫着一股尘土味。
这宅子外面并没有他们英式住宅的草坪花园，只有修剪好的冬青树和水泥地。
“这已经是能租到的跟你们家最像的房子了。”友人无奈地解释。夏镇轩也知道他尽了力，房子旧是旧了点，但收拾收拾仍然可以是个温馨整洁的家。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夏文真那学校。
听亲戚说，学校已经是附近最好的子弟学校。因为夏文真在英国上的是公学，学校里都是男生，基本没跟小女孩一起玩过，亲戚还特地给他选择了男孩子最多的班级转了进去。
他们夫妇很快就把临时的家布置干净，夏镇轩终于可以在附近转转了，第一天出去散步，就走进了这条老商店街。
这次回国时夫妻两人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倒是给儿子带了不少玩具。什么遥控车、遥控船，小飞机小军舰，还有带轨道的小火车。夏镇轩不想让他整天坐在房间里玩，男孩子还是健康好动一点好。看到这个色彩斑斓的皮球灵机一动，立即把它买了下来。
捧着花皮球走在路上，一身西装皮鞋的夏镇轩成了街上的视觉焦点。那个年代穿得像他这么讲究的人本来就不多。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杨美芸可能刚从医院出来去了附近的市场，可夏文真也早该放学了。夏镇轩透过玻璃窗往外看，戴着安全帽背着书包的小孩子三三两两正嘻嘻哈哈穿过这片住宅区，路边的校车刚刚开走。
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夏镇轩立即换上拖鞋，走到电话桌前接了起来，是一个年轻女子略带愤怒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夏文真同学的家长吗？”
夏镇轩心里咯噔一声：“……噢，是，我是。”
“我是夏文真的班主任。您的孩子现在在我的办公室，请您马上到学校来一趟。如果不方便，那就等下了班再来。”
夏镇轩挂了电话，面露焦虑之色：文真怎么被老师扣在办公室了？难不成这孩子在学校闯祸了？他这才第二天上学，难道是平时揍少了？
儿子就是熊，要是当初生个乖乖的宝贝闺女，多半就没有这事！
重新披上西装，夏镇轩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开车前往夏文真就读的学校。
夏文真借读的城南小学是远近闻名的重点学校，在当时算条件好的。学校坐落的小街对面是一座商场，校门口摆着两排鲜花，两座高耸的门柱中间的凹槽里嵌着写着校名的白底黑字牌子，十分好辨认。进入学校的水泥地十分敞亮，两边种满参天大树，不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砖红色影壁，上面镌刻着校规。
夏文真就读的是二年级，这个点钟早该放学了。但门口的值日生还在站岗，高年级放学后有管理班，下了晚自习的孩子们陆陆续续正在放学。
夏镇轩登记后进了校舍。学校也是四层的红砖老楼，水磨石地砖走廊，白墙上刷着半截绿漆、贴着学生画的画。夏文真所在的教学楼每一层有六个班级，走廊两头分别有开水间、水房和三个门脸相对的单独卫生间，教师办公室在拐角处，因为到处都整整齐齐一个样，夏镇轩差点迷了路。
进入教师办公室，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张堆满卷子和练习册的办公桌边老老实实写作业的夏文真。这孩子穿着一身藏蓝色细条纹小西装、小白衬衫，戴着黑色领结，秀气的尖尖小脸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却一脸的茫然和可怜样。
“夏文真的家长，对吧。”班主任老师正坐着批改卷子，是个未满三十岁的姑娘。她戴着彩色框架眼镜、留一头略显粗糙的卷发、穿红色绣水钻的毛衣和微喇工装裤，没有化妆。
也许是管理的孩子太多了，这年轻姑娘一脸过度操劳的样子，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夏镇轩扁了扁嘴，看了一眼那闯祸的小东西：看你把老师气的！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还兀自一脸委屈。
“我是夏文真的爸爸。”夏镇轩自我介绍，“我们文真怎么了？”
“请您看一眼你家孩子做的卷子。”班主任从桌上的一堆“问题作业”里抽出一张试卷递给夏镇轩，夏镇轩定睛一看，试卷上除了夏文真歪歪斜斜的幼稚字外，还有两个老师画出来的大红圈子。
那是两道造句题。第一道题很简单，仿照例句写新句：“收下来的葡萄有的运到城市去，有的运到阴房里制成葡萄干。”
请按照例句造句：______有的_____有的______。
夏镇轩往下一看，他家夏文真的答案简单又直接，跟着他歪七扭八的字体跃然纸上——“我家有的是钱有的是车。”
……好像哪儿有点不一样？夏镇轩挠了挠头，但他也不太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对的呀，这是对的。
再往下看，还有一道新题：“要是这时候你到葡萄沟去，维吾尔族老乡准会摘下最甜的葡萄，让你吃个够。”
请按例句填空：要是______，_____准会______。
夏文真的答案如下：“要是买宝马，全世界的美女准会跟着你。”
下面还有班主任老师鲜红的批语：请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这回夏镇轩总算拍腿恍然大悟，也总能说出个道道来了，这孩子的价值观是得好好纠正一下。他皱着眉头教育儿子：“文真，你这个价值观不对啊。宝马才多少钱，如果你以为买个宝马就能被人看得起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从小树立的眼界应该更高一点，这样才能做得更优秀——这里至少应该写个迈巴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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