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山海有归处 > 送我归乡

送我归乡(1/2)

目录

唐霁把宋尘从车里抱出来,宋尘半边身子全是血,座椅已经被浸透了。宋尘用手按着脖子,指缝里的血水****往外冒,他看着唐霁的下巴,很深地喘气:“我是不是快死了?”

“闭嘴,小东西。”唐霁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着黑塔通电之后爆出的电光踹开一扇门,门上有一个掉漆的红十字,“你不会死的,没人会死。”

宋尘笑笑,嘴角挑上去又放下来,他脸上溅着血滴,嘴唇像麻风病人一样颤抖,并且发白:“该死的,我被人打了一枪,脖子都给我打穿了。妈的......混蛋......”

“听着,我们找到急救站了。我会把你治好的,我会把你脖子上的洞牢牢地堵住,你只要睡一觉起来照样生龙活虎。听着宋尘,我们两个是一起的,少了谁都不行。你是时间局的执行员,执行员是不会死的,你得牢牢记住这一点。”

外面忽然暗下去,黑塔上的电光消失了,黑暗重新成为这里的主人。脚下的地板猛地震动一下,唐霁没站稳身子,趔趄着向前倒去,宋尘的脑袋撞在他胸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和脚步声,太黑了,唐霁的眼睛像豹子一样呈现幽亮的光芒,绿松玉色的,宋尘看得很明白,尽管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他妈的,你的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啊。”宋尘断断续续地说话,因为瘦而衬托得更加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能让我记好多年。”

“那是我的荣幸。”唐霁低头看着宋尘的脸,他点点头,坚硬的神情略有软化,“能让你记好多年,那是我的荣幸。”

夜行动物的眼睛让唐霁在黑暗中不需要借助夜视仪就能行走自如,他把宋尘抱在怀里,宋尘的身躯相比之下显得格外瘦小,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粉末被风吹散了。刚才这座建筑群遭到地震袭击,房屋倒塌了不少,屋顶和墙壁都有开裂的迹象,不过主要建筑仍然保存完好。

唐霁踹开地上横七竖八的木柜和桌椅,这些都是地震的手笔。他跨过几道障碍来到急救站一层东边的角落,发现那里摆放的病床全都被碎石和粉末霸占了。病床不能用,唐霁回头看看,旁边一张弧形桌挪动了位置,但所幸躲过一劫。唐霁把宋尘放上去,用手臂抹掉桌上的白垩灰,再把他放倒。

宋尘平躺着,手指不断痉挛,双脚蹭着身下的桌板,瞪大了眼睛轻声问:“天怎么突然黑了?外面好安静......我们在哪里,我看不见东西,唐霁,我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骤然射/进白光,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就在头顶上方亮起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宋尘猛地紧闭双眼,酸痛的泪水一下从眼角溢出,他扳起腰,侧过脸躲避灯光,捂住脖子的手松开了,露出血肉模糊的枪孔。

“我们被吸进黑洞里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这里没有光线,除了我们没有别人。还有一层铌金属罩在保护我们,我们绝对安全,不会有事的。”

唐霁从另一边回来,他刚去把电力总控器打开,然后按亮了一层的电灯。这座建筑群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但这里的电力系统尚且还可以运转,仿佛它从未被人抛弃,它只是守在这里,一切准备充足,时刻井然有序,随时等待着有人来开启它。

“不能把手松开,小东西,按住伤口,不然你会失血过多死掉的。”唐霁放下从倒塌的柜子中提出来的箱子,拉着宋尘的手逼他用力往枪孔按压,拉起束缚带绑住宋尘的脚踝、膝盖和腰。

宋尘咬着下嘴唇发出半是呜咽半是呻/吟的声音,他眉毛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几乎压到眼睛上方,在眨眼的时候就把眼泪淌下来了。唐霁把他的头正过来,双手捧着他的额头,看到宋尘几乎被泪水淹没的双眼,动作停顿了一秒,用拇指给他擦掉泪痕。

“不要哭,你做得很好,你可以的,听话好吗?”唐霁很快眨动了两下眼睛,用束缚带和头骨固定器让宋尘无法再乱动,“你可以的,张嘴说话,不要让自己睡着。”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宋尘张着嘴,顶上的灯光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深陷的眼窝却是通红的,“家乡,高山深涧,绿蚁新醅,柴门......犬吠......”

唐霁拉开脚边的箱子,里面是手术器具,还有一些麻醉药品。他戴上口罩和手套,把麻醉药注**宋尘身体里,说:“我去过你的家乡,那里很美,尤其是下雪的时候,我还记得。”

宋尘吞了下喉咙,睫毛在水汽中动了动,往旁边瞥一眼,露出勉强的笑容:“幸好有麻醉药,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没过期吗?”

“没有,我敢保证。这里是急救站,当然会有麻醉药,随便砸开一个柜子就能找到,急救箱随处可见。”唐霁没有等麻醉药完全生效就开始动手处理伤口,宋尘的脖子被子弹横穿,打断了颈椎,稍微再挪两毫米,气管就要被拦腰切断了。两个弹孔相对着,吹口气都能从另一头跑出来。唐霁略微停顿了动作。

宋尘注意到他的迟疑,胸口起伏着,在静默中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没法儿救了?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你骗不了我,唐霁。”

唐霁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宋尘的表情,只是用冷静平和的语气告诉他:“不,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洞而已,只是血流太多了,看起来比较可怕。那狙击手的枪法真够蹩脚的。”

宋尘低声地笑,他知道唐霁是在玩笑,有些事情他心里明镜似的,那些心思月光一样悬着。麻醉药开始起作用了,他逐渐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唐霁手中的刀在动作。大脑缺氧,昏沉中,灯光像雪花在落。

“下雪了。”宋尘开口,声音从两片嘴唇中流出来,音节的边界变得模糊。他的眼睛眯着,大梦将醒,笔直地看着上方的吊灯。吊灯摇摇晃晃,像不可捉摸的酒鬼的心肠。

“什么?”唐霁没有听清,回问了一句。撩起眼皮看宋尘,看到他的鼻梁置于光明中,整个人像是要浮起来,浮到和他的灵魂一样的高度。

宋尘没有马上回答,他的下颚骨在动,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脑中有一个螺旋楼梯,一直没有尽头。宋尘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在这楼梯上越走越深,就好像是踩着林中的大雪,去追逐一只黎明时出没的梅花鹿。

唐霁见他不作声,用更大的声音重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说出来,亲爱的,说点什么,别让自己安静下来,别睡。”

如果他此时闭上了眼睛,那就再也睁不开了,唐霁明白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枪法很蹩脚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唐霁不擅长说谎话。过去曾经历过很多人的死亡,有些人闭上眼睛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而有些人则永远沉睡在开满风铃花的草地下。

宋尘一下被唐霁的声音拽回显现实,眼前灯光的重影聚拢在一起,然后又散开。他用力张开嘴巴,急促地呼吸着,说:“下雪了,我的家乡,在下雪。雪里有一只梅花鹿。”

“好,有一只梅花鹿。它一定长着褐色的鹿角,高大,漂亮,像你一样。”唐霁接下去说,伤口的血喷了出来,溅到胸前,他绷紧了脖子,“你知道吗?小东西,你像梅花鹿一样漂亮。”

唐霁不时把目光放在宋尘脸上,每次都是很快挪开,他的声音始终保持前所未有的温柔,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伤口血流不止,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唐霁的眼眶开始发红。

“我还像它一样勇敢,敢于在猎人的枪口下搏命。”宋尘的手指紧紧抓着桌子边缘,浑身战栗,“我见过它......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不该接这次任务,我不该去了俄罗斯......”

他把目光转向唐霁,眼泪流干了,头动不了,他看不到唐霁的脸。宋尘感觉到身体正在慢慢变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出去,变成烟雾或者是尘土。他感到恐惧,拼命想从束缚带中逃脱,想伸出手,把那些剥离出去的东西拽回来。

唐霁见他在扭动身体,忙伸手按住他的腿和肩膀,手上一松,脖子上的伤口再度撕裂,有一块碎掉的弹片往肉里嵌入了几分。唐霁紧急止血,然后捧住宋尘的下巴,低头和他对视。

“清醒一点,宋尘,看着我的眼睛。现在不是说该不该的时候,已经到今天了,我们已经在这里了。时间是一段精密的程序,我们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段做出正确的指令。现在,你应该告诉自己能活下来,我们很强,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还要回家,你得要撑到回家的那一天。”

“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这些事,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宋尘看着唐霁的眼睛,干涸的眼睑很快又被水汽晕得潮湿,“我当初的任务只不过是把你送到边境,仅此而已。唐霁,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我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唐霁听着他的声音,看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和质疑,还有不可忽视的悲伤。忽然说不出话,唐霁觉得自己被人掐住了喉咙。健康完好的宋尘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现在垂死的宋尘分毫不动,却能狠狠掐住他的咽喉。

“不,我不知道......”唐霁无法回答宋尘的问题,他摇摇头,只能从喉间发出叹息,然后抵着宋尘的额头,“对不起......”

他直起身子,不再去看宋尘的表情,但那双朦胧氤氲的眼睛却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唐霁拿起绷带、刀和剪子,继续先前的工作,他的后脑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大脑爆炸似的疼痛。

“对不起.......”宋尘的嘴唇一张一合,眉毛舒展着,眼中的水雾倒映出晃动的灯光,他重复着唐霁的话,“我恨你......你的那双眼睛,我会记得好多年......”

唐霁捂住自己的后脑和脖子,一下被烫得挪开了手,他把酒精倒在毛巾上,敷在后面,仍不能减轻丝毫。他头疼得几乎无法思考,像一台绞肉机在脑中运作,血肉全都绞成一团。

他不能心软,一心软就会死去。唐霁拿不动手术刀,颤抖着在伤口边缘徘徊,最后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也不得不抱住头,紧紧撕扯自己的头发,像是要发疯。

就在手术刀掉落的后几秒,那枚嵌入肉里的弹片一下炸开,切入气管,把气管割裂了。宋尘猛地张开嘴,挺起胸脯,想要呼吸空气。他的面色很快发青,口中溢出鲜血。

“求你,不要这样。”唐霁用手护住宋尘的脖子,慌乱地把止血药物洒在伤口处,那些药粉多半被洒在了桌板上,“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来,找我算账。我会向你道歉,任你处置,我绝不反抗。我有罪,你本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眼里罕见地滴下泪水,冰凉的,落在宋尘脸颊上。宋尘的睫毛动了动,他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硬汉般的男人所带来的绝望和彷徨,这时的他尚且在弥留之际,他能听到唐霁的声音。

“送我回家......告诉我爸妈,我爱他们......我很想念他们......还有时间局,我年后就该转正了,我才十九岁......请他们把这个好消息,刻在我的墓碑上......”

“不,我们本不该这样,不要说这些话,我们会回家的,就像这天,总是会亮的。”唐霁带着哭泣的鼻音,他不断抚摸宋尘的额头和头发,“随着岁月的增长,你需要变得坚强。往后还有很多的日子呢,还会有更多的失望和死亡。你可以害怕,可以躲起来痛哭,你才十九岁,你还年轻,还有希望,还会成长。等到那一天,寒冬尽散,来日方长。“

“寒冬尽散,来日方长......”宋尘说,他的声音比寒冬更加忧伤,“来日方长。”

唐霁颤抖着手把伤口缝住,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滴,但很快又涌了上来。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大兴安岭的雪,西伯利亚的雪,那些过去和伤痕,都埋在了纷飞的大雪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