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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归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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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蛇颈龙。”肖卓铭把手抄进衣兜里,抬脚给执行员让路,留在了电梯门口,“谁打开了穹顶?这地方怎么会有蛇颈龙?”

杨奇华摘掉眼镜别进衣兜,拍掉袖子上的灰尘和褶皱,他没有说话,但肖卓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耿殊明和他的学生正在讨论这些庞大的海生爬行动物,邵哲升捧着笔记本记录下自己的见闻,他甚至在某一页上画下了一头蛇颈龙的插图——他大概没有哪次比现在更有灵感,他觉得自己就像古希腊的诗人。

“那是鱼龙类,那是楯齿龙类。后面那几条在黑暗中鬼鬼祟祟看着我们的,有着将近体长二分之一桨形长尾的怪东西,是沧龙类,我想你在实验室里应该都见过。”

“当然,我见过,老师,我还见过它们的复原模型。”肖卓铭说,她扶好眼镜,“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一次性见到这么多活体,这些东西在二叠纪才出现,白垩纪就灭绝了。”

耿殊明撩开冲锋衣的下摆,扶着腰站在杨奇华旁边,思忖了一阵后比划了几个手势:“是的,教授,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里。这太奇怪了,这个地球上囊括了进化史中所有的生物,现在连人类也加入进去了。我们得想想。”

邵哲升正在卡尔伯的提示下转动望远镜,这种望远镜能很好地看清深海中的景象,那些发光生物此时就像星云。杨奇华撑着栏杆,他沉默不语,沉郁的神情有些不合时宜,但恰到好处。

季垚背着唐刀从休眠舱绕到穹顶下,朱旻拎着箱子,走到肖卓铭旁边后顺手就把箱子挂在她手上。肖卓铭提起箱子砸在朱旻的屁股上,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你们两个太糟糕了。”季垚说,他回头看了眼朱旻,视线从肖卓铭脸上扫过,“别忘了你们还得关禁闭,医生们,打架真不是件好事。如果不想在禁闭室里吃苦,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

朱旻插着褂子的兜,箱子已经从他手上跑到了肖卓铭手里,可怜的肖医生只好吃了一个35岁的老混蛋的亏。朱旻低下头看看,他点了点鞋尖,又悄悄把箱子提回去了。

“算你有点良心,朱旻,不然我会以为你的良心全都被狗吃了。”

“嗯。”朱旻绷着下巴,“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们最好还是和睦点,肖卓铭,你没进过禁闭室吧?里头有你好受的。”

“捉弄我很有意思吗?”

“没意思。”

肖卓铭和朱旻都不说话了,他们达成了某种奇特的共识,似乎前嫌尽释,又恢复到从前互不相识的境地去了。肖卓铭站到杨奇华身边去,离朱旻远一些,朱旻无聊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子。

“杨教授,您得说说这些爬行动物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们最好把这件事想清楚。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们很久了,我们想不明白。”季垚说。

杨奇华脸上的沉郁并没有稀释,反而更显得冷凝起来:“进化史中所有的生物都被安置在这颗星球上,灭绝的、正在进化的、已知的、未知的,全都在这里,只等着我们去探索。但我们才探索到其中的万分之一呢,连一瓢海水都没有搞清楚。”

季垚转过眼梢看着杨奇华的侧脸,这位生物专家的脸在长时间的奔波和劳累中显得异常疲惫:“进化史中所有的生物?也包括第一个单细胞生物出现之前,和人类灭绝之后吗?”

“我想是的,指挥官。我们以为最早的生物是一个古老的细菌,但这只是人类的猜想。在这个细菌之前,又该存在着什么呢?我们无从得知。在人类都灭绝之后,又有什么生命形式会统领地球呢?我们也无法判断。但在这个地球上,我们能找到答案,因为答案就在那里,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

“我们真的还没发现吗?”在一阵寂静之后,季垚轻声问。他抬眼看着在穹顶外巡游的鱼龙群,在他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常常留存有涟漪,让人想起王维的空山新雨,天气转秋。

杨奇华扭头看他,再看看身边的一大群人,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那条龙对吧?我知道的,因为我跟你们一样。”

耿殊明说:“它已经不在生物的范畴里了。我见过那条龙,我们都见过,有目共睹。我敢说没人会觉得那是由细胞组成的生物,它看起来就像一团烟雾,却拥有强大的力量。”

“我曾收到过一份资料,坐标以上的仪器无法测量出‘龙王’的大小,连全世界最先进的成像仪都无法识别‘龙王’的真面目。在所有的影像报告上,永远是一团黑影。”季垚调出文件。

邵哲升从望远镜前抬起头,他在笔记本上写完最后一笔,才塞回身后的背包里,往肩上送了送:“卡尔伯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工智能。”

“星河也很善解人意。”季垚撩起眼皮看了邵哲升一眼,笑着说。

“哦,是的,星河是个good boy,他非常聪明。”邵哲升歪了下脑袋,“所以‘龙王’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案吗?没准它就是人类灭绝之后的生命形式呢?”

杨奇华放下手,众人的目光都聚拢在邵哲升身上,这个小个子助理忽然有些不适应,他局促不安地拽紧了肩上的背包挂带。半晌之后杨奇华点点头:“你为什么要把真相这么明白地说出来?”

“难道不应该说出来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藏着掖着可不是什么君子作为。我们得解决问题,教授,虽然我瞎说了大实话。”邵哲升扫视一圈,“好吧,他妈的,看来真相就是这样了。”

肖卓铭把扣子系好,斜着肩膀撑在栏杆上,摊开手:“我们知道了真相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连证明‘龙王’存在的证据都没有。”

“关于‘龙王’的问题难道我们不应该问问这个‘方舟计划’的指挥官吗?一个绝佳的目击证人就站在我们身后,这个老家伙知道的可比我们多得多。”杨奇华转身拨开几位执行员,站在季宋临面前。季宋临一直缄默不语,他被反扣双手,垂着眼睛看杨教授,断开的眉尾和眼下三枚小痣让他看起来冷淡而气势逼人。

季垚看了季宋临一眼,没有让他们继续对话下去。他听到隐隐的水流声从基地外部传来,这是洋流在运动,或者是什么大东西的尾巴带起的水浪。这声音让深海更加孤独,也更加令人恐惧。

“把人送进潜艇里,锁住,派人看守。”季垚对执行员下令,“非特殊情况不许对俘虏使用暴力,管好你们的嘴巴和枪口,别让我听到什么不体面的事。”

季垚从计算机前离开,他穿着作战服,背后写着“SWAT”和“EDGA”的字样,他把枪绑在手臂上,匕首则插在大腿皮圈中。季垚拉上面罩,说:“我要上去一趟,把要撤离的人送走。肖卓铭,你作为重塑舱的第一发明者,我希望你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耿殊明教授,我想把您的学生高衍文加入到撤离名单中去,他手上有一个分子粉碎机的雏形,只有回去才能找到足够先进的实验室供他完善这一系统。我非常期待分子粉碎系统问世,就像我期待着太阳升起一样。”

“那我呢?指挥官。”朱旻说,“我帮助高衍文解决了很多关键技术问题,我也是分子粉碎系统的发明者之一。”

“当然,我知道你对这一系统寄予厚望,我还知道你不去追名逐利,你要名利奔你而来。但很不幸你得留在这里,朱医生,医疗队需要你,你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外科医生呢。”

“放屁吧,我从没听人说过我是最好的外科医生,他们都在背后嚼舌头说我是个混蛋。老天,如果分子粉碎系统真的研制出来了,发明者的名单上会写着我的名字吗?”

“当然会的,我会提醒高衍文到时候不要把你忘了。可怜的呆瓜,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幸呢?”季垚说,他略带惋惜地看了朱旻一眼,侧身从他身边擦过了。

狼狗小跑了几步跟上季垚,用脖子蹭着季垚的腿。季垚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初次见面的狗会对他如此亲近,就好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一样。他蹲**揉了揉狼狗身上厚实的毛,找到它脖子上的项圈,然后把皮带拴在了上面。季垚注意到旧项圈上镶着一块金章,是一只笑面狐狸。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块金章,如果放在以前,他会为此困惑好久,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这代表什么。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压下狗毛把项圈遮住,神色安宁地搓了搓狼狗翘起的耳朵,牵着他走上通往潜艇的廊道。红狐狸一直跟在狼狗旁边,它扫着大尾巴,连踩着的步子,都是轻轻巧巧的。

潜艇上浮之后露出水面,甲板已经铺设完毕,基地悬在空中,顶上挂着旗帜。季垚沿着舷梯登上甲板,尽管已经提前穿好了御寒外套,北极的寒冻仍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寂静的冰原上看不到活物的影子,偶尔有大鱼从水底跃起,溅起哗啦的水声,倏尔就钻进水里不见了。橘色嘴巴的海鸟伸开翅膀,扭着脖子梳理自己翅膀下的羽毛。

“战斗部队的撤离人员都安排好了吗?”季垚拉下总控台的屏幕,戴上耳机问助理,“我得尽快把他们运送到坐标仪上去。”

“重伤员们都已经在机舱里就位,随行的有十四名医生。所有伤员的伤情都已经得到控制,但他们已经不再具备作战能力了。战死的队员已经安置在飞机底舱的雪柜中,他们的所有私人物品都一并整理好封进了箱子,包括身份牌和行军日志本。指挥官,符衷找到了吗?你们在水下有没有遇到危险?”

季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把卡尔伯内部的资料调取出来,海底基地的模型出现在投影池上,他让星河重新对基地进行了测算和评估。助理一会儿之后就下去了,他得去守着飞机机舱,里面坐满了伤员,此时正在窃窃私语。肖卓铭扯掉医官帽子塞进衣兜,回头让执行员把重塑舱推进负压室。

“他还活着吗?”助理站在负压室外轻声问,往里看了一眼,但看不到符衷的脸,“指挥官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肖卓铭喝了口热水,脱掉白褂塞进消毒室,然后换上棉袄:“他活得好好的,只是有一点小问题,不得不把他强制冷冻起来。不要胡乱揣测指挥官的心思,你永远猜不透他。”

助理不再多言,他等肖卓铭在撤离名单上签字之后就离开了底舱。肖卓铭靠在玻璃板上,抬手打开换气系统,开到最大。她熟练地夹起一根烟,点燃了,撑着手肘眯起眼睛抽起来。

季垚牵着狼狗走进符衷的休息舱,从里面锁上门。他摘掉围巾挂上墙,松开大衣腰带,脱下来后扔在冰冷的床板上,后领的编号昭示着这件大衣是符衷的所有物。

他拉开衣柜,从最底下拖出空箱子,把符衷的制服一件一件叠好之后放进去。他把自己的那件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确认无误后小心地遮去编号,放在了最底层。符衷的日记本在抽屉里,最后一页的日期还停留在下井的前一天。季垚翻看前面的内容,符衷很少在日记本中提起季垚,毕竟季垚是他上司,指挥官的名讳总不能让人随意提起。

季垚没发现什么容易让人起疑的地方,他把日记本合拢,轻轻吻了下封面的名字,然后塞进箱子的暗格中。狼狗在房间中走动,凑近了箱子闻里面衣服的气味,然后甩甩头。

“记住这个味道了吗?”季垚伸手抚摸狼狗的脖子,轻轻问它,“你得记住,亲爱的。”

狗在箱子旁边坐下来,季垚拉开作战服的衣领,从怀里摸出一块被体温捂热的金属牌。他看了会儿牌上雕刻的名字和编号,用手指抹净。那时候他的情绪无比平静,就像早就预见了往后所有的生活,而现在就显得从容不迫。好似在晴朗的八月里,瓜果成熟,白瓷碰冰,不用转身就前面后面都照到了阳光,不用回头就看到了过往。

肖卓铭在底下等了一会儿,缭绕的烟雾在她唇边缠绵一阵,就被尽数吸入换气通道。她背靠着玻璃门,看对面金属板上自己的扭曲倒影,百无聊赖地等烟气从肺中逸散出去。

“肖医生。”季垚从楼梯上走下来,手臂上搭着外套和围巾,左手提着箱子。

烟刚好烧完了,肖卓铭被燎了下手指,然后她把烟蒂丢进回收通道,拍掉衣服上的烟灰。她吐出最后一口浑浊的烟气,拉紧了自己的衣领:“他在里面,情况良好。过会儿他就能回家了。”

季垚站在门外,透过一层防护玻璃看到被支架撑起来的重塑舱,符衷正躺在里面。灯光昏暗,季垚默然地站立了一会儿,肖卓铭不紧不慢地等在一旁,她冷淡地眨着眼睛。

“他曾经找过我很多次,”肖卓铭在冷清的氛围中开口,一开口也是冷冷清清的,“来问我能不能治好他的脑震荡后遗症。每当我告诉他没法治的时候,他总是忧心忡忡。”

“那现在有办法了吗?你会治好他的对吧,肖医生?”

“我怎么敢保证呢?就算有了重塑舱,彻底根治还得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也许我会去请教一下高衍文,他的分子粉碎系统给了我不少灵感和启发。”

肖卓铭耸耸肩,搓了搓发凉的手,再缩进袖口,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会尽力的,他这个人有多重要,我心里有数。符衷说他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整失忆了,他会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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