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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殊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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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扭过头看着白逐,他本想求证一番,但他又觉得既然白逐已经把这话说出来了,那就一定是真实的。符衷在长时间的惊讶之后微微地笑起来,他在心里悄悄接受了这个迟来的消息,说:“世界真小。”

“就算世界这么小,我们闭上眼睛转个身就迷路了。”白逐的视线从符衷脸上转开,她眺望着被积雪覆盖的山野,山毛榉树林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紫光,山峦缓缓地向沿着山脊排列的风车发电机向上升起。风车的十字形翼片在黑暗中闪烁着银光,北风猛烈地吹着,风车一刻不停地旋转,那些积雪像烟雾腾腾的波浪一般翻滚。

符衷明白了什么,如果找时间把家族关系理清楚了,他和季垚之间说不定又有了一层新关系。按照年龄,符衷要叫季垚哥哥,在时隔多年之后,季垚又变成哥哥了。当符衷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即使他没在大学里见过季垚,稀薄的血缘关系也会让他们走到一起,只不过需要时间。符衷知道了为什么在自己眼里,季垚充满了诱惑和吸引力,诱惑不只是表面体现出来的欲望,更是血液中基因的传承和呼应。

他们当初一见如故,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们说不出原因,只是感觉确实如此。原来有些事情在祖上好几代之前就已经在预谋了,走上歧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发生的事。时间就像经过巧妙剪辑的电影,只能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指令。符衷在这时终于相信了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当他顺着风暴逆流而上,发现风暴的源头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

在接受了他和季垚之间全新的关系之后,符衷忽然感觉心里平静下来了,那些因季垚搅起的惊涛骇浪,也在此时被平息。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甲胄又坚**一点,让他能用更无畏的勇气去把季垚找回来。符衷认为血脉让他们经过百年的离别最后走在一起,也一定会让他们再次相遇。

白逐伸手按亮了卧房天花板的线形灯,符衷才看清屋顶上的壁画的全貌。白逐一言不发地站在屋子中央,脚下的秋香色地毯没有绣花纹,一整块地毯都用惨着金线的深沉的绿色包着边。符衷抬头审视壁画,黑色的背景中流淌着发光似的红色,犹如着火的河流,这种强烈的色彩碰撞一下子攫住了符衷的眼球。

很少有人会在卧房的天花板上绘画,而且还是用这么阴暗的颜色,这幅壁画暗沉的色调和阴影与整座别墅都不搭,显得极其怪异。那些艳丽的红色没有起到点亮的作用,反而让黑色的部分更加黑暗,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遐想。符衷首先看到壁画四角的巨鹰,它们的羽毛四处散落,每一片都烧着火苗,从画面中央迸射出来的火星把他们金棕色的翅膀燎得点点焦黑。

符衷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当他站在白逐旁边一步的时候,他就真正看清楚壁画到底描绘了什么内容了。四只怒目圆瞪的巨鹰的利爪上缠着铁链,全都朝着中间延伸,组成一张铁网,覆盖在岩浆翻涌的火山口上方。火山口周围那一片的画面与别处不同,看起来比别处更干净、氧化程度更低,色彩都还是刚画上去时的样子。符衷猜想这一块地方以前一定是被吊灯的底座给特意挡住了。

在灰黑色的浓烟和火光四射的熔岩中,露出第五只巨鹰庞大的身躯,它风帆一般的翅膀刺戳出烟尘,符衷甚至能听见它在长啸。在鹰的对面,也就是稍微偏下一点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巨龙,符衷看得最清楚的是龙的眼睛,画家用最灿烂的金色填充它的眼部,如同燃烧的火焰。极其逼真的笔法描绘了一场发生在火山口的战斗,符衷一下子就能看清交战双方是谁,连裸露的火山上崩碎的岩石碎屑都能一一数明白。

大概除了震撼他暂时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白逐的面色很平静,她一会儿就低下头去整理袖口了。符衷把目光收回来,他再次环视整间卧房,原先他以为屋内的家具已经够令人窒息了,没想到它们跟这幅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符衷弄明白那种胸闷感从何而来了,有这样一副画悬在头顶,任谁都会屏住呼吸。

那张床正好摆在画上的火山口下方,符衷想到这是家主的卧房,季家的老家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他从壁画里看出了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把这幅画画在这里呢?

白逐说:“这幅画是后来画上去的,那时候徐太太还活着,老家主早就去世多年了。所以这幅画跟老家主没关系,你不用想这个问题。”

符衷点点头,他的眉峰一直紧蹙着,下撇的眉尾昭示着他现在正在迅速思考什么东西。符衷在脑中飞快地想着这其中的种种联系,他喜欢把所得的消息都串联起来,好让自己明白该从那里着手解决问题。过了会儿他看着画上的黑龙说:“这幅画是在‘方舟计划’结束才诞生的吧?”

“是的。”白逐直言不讳,“画上描绘的就是‘方舟计划’中的某一个大事件,不过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这画的是什么了。”

“这是杀龙王时的场景吗?‘方舟计划’真实过于震撼人心了,我很难想象你们到底在那里遭遇了什么。”

“不是‘我们’,是‘他们’。”白逐纠正符衷的错误,“我参与了这项行动,但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乘坐坐标仪出任务。龙王是他们杀死的,与我无关。我没有亲身经历那惊心动魄的大场面,我只是从指挥部的实时影像屏中窥见了一二而已。看了那些影像之后,我整整失眠了一个星期。”

符衷听到白逐提起了坐标仪,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他该问问白逐关于初代坐标仪的事情了。但他暂时忍住了这个念头,符衷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幅画是谁的手笔?”

白逐站在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看了几眼后又放回去:“徐家的人画的,他跟‘方舟计划’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看他能画得一手好画而已。不用多想,画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上的内容。我专程带你来这地方,就是想你见见这幅画。”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你没发现画面上一个人物都没出现吗?要知道,杀龙王可是一大群人参与了的战斗,但这幅画上可没有这些英雄。”白逐看着第二个相框,她把那些相片一个一个看了一遍,然后再把它们放整齐。

符衷抿唇看着壁画思索了一阵,多看几遍他就觉得那种胸闷感稍微减轻了些,说:“我觉得大概是想凸显巨鹰和火山的力量,而专门忽略了人。”

“你说对了一半。它不只是想凸显巨鹰和火山,它想表达的意思是——龙王是被自然杀死的,人类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部分。”

白逐的这句话让符衷思考了很久,他看着天花板上大面积的黑色,还有那些四处流淌的火红的岩浆,忽然觉得画面中描绘的就是地狱。符衷感到恐惧,尤其是在看到巨鹰和黑龙的眼睛时候,就像有一道目光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自己,随时准备出击。符衷想到了自己在“回溯计划”里见到的龙王,它并不是画上这个样子,它更像是一团黑色的雾,雾中燃着两个火球,犹如熊熊燃烧的巨物的眼睛。

符衷说:“我见到的龙王不是这样子的。”

白逐回过头:“龙王?龙王已经被杀死了,画上就是证明。你在哪里见到的龙王?”

“‘回溯计划’。”符衷简短地回答,“我所见到的龙王是一团黑色的烟雾,有着一双火焰似的燃烧的眼睛。它只在夜里出现,战斗力很强。”

“它居然还活着?而且还变了个样子?”白逐手里拿着相框,但没有看,她转身等符衷回话。

“也许是的。等我拿到通讯权限了,我就得去问问季垚关于龙王的新消息。在我没法醒来的日子里,我错过的东西太多了,我只能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事情。至于龙王为什么还活着,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不过我想季宋临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那一个,我得找机会向他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符衷不再去看壁画,卧房里的灯光把所有家具都照得亮堂堂的,另一边的玻璃墙上映出壁灯的影子。符衷走向窗边,这里视野极佳,他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看到芦苇荡尽头的一座果园,还有果园里被雪压垮的木架和小屋,而寒风一直那么猛烈地在芦苇荡里飒飒地呼啸着。

白逐点点头:“原来龙王没有被彻底杀死,难怪空洞还悬在我们头上。我想‘回溯计划’的目标大概也是杀龙王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是吧。希望这回能把它彻底杀死了,空洞危机也就一块儿结束了。谁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地外移民计划也开始了,人类要开始逃难了。乘坐飞船从地球全速赶往另一个宜居星球也需要120年,等移民们一觉醒来,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

“我是坐不上移民飞船了。”白逐说。

符衷不置可否,他知道既然有人要离开,那就总得有人留下来,他自己也是留下来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符衷理了理围巾,他低下头看到别墅外的花圃,那个园丁已经走到花圃另一头去了。他仍然在用铁铲铲雪,然后从腰上卸下绕成一圈一圈的铁丝,蹲**把那些榉木劈成的栅栏固定住,符衷这下终于看明白这个园丁是在做什么了。

这个场景让符衷想起了在时间局后面的山下修公墓的工程队,没准等公墓修起来了,还得立一块碑,于是这样那样的纪念日就出现了。

“你不能和‘回溯计划’联系了?”白逐问。

“唐霖剥掉了我所有的权限,我当然不能与他们联系,不然我也不至于想季垚想到发疯,简直夜夜失眠。”

白逐听他这么直白地表露方式,还有点不习惯,她紧了下脖子,说:“你们说话都这么直接吗?看来我真的脱离时代太久了。”

“什么?”

“‘发疯’,你说你惦记着季垚都快惦记疯了。我是说你们表达情感都这么热烈这么辣吗?”

符衷歪了一下头,理所当然地回答:“这得看情况,不是对谁都这样说。我爱他,我当然直言不讳自己有多想念他。能跟别人分享这种感情是件浪漫的事儿,不必太过委婉吧?”

“噢,”白逐抬起眉,转而笑起来,“你们真的跟我们大不一样了。”

“也许等我到了您这个年纪,我也会觉得这样说话太没羞没臊了。观念是会变的,环境是会变的,什么都会变,只要感情不变就够了。”

白逐侧了一下脸,她眼尾的皱纹叠起来,说:“所以你现在正琢磨着如何狠狠报复一下唐霖对吧?他抢走了你跟季垚说悄悄话的权力呢。”

符衷抬手摸了摸耳朵下的小耳钉,神情很淡,像蒙着雪雾:“我来找您也正是想说说这件事。唐霖挡到我的路,我当然要报复他一下,不然也太欺负人了是不是?这我可忍不了。”

“在跟我的助理通电话之前,你恐怕还去找了其他几个家族的人吧?我一定不是第一个。”白逐把一个小相框放在旁边的木柜柜台上。

符衷想到了顾歧川、肖卓铭、林仪风,这些人他都接触过了,符衷觉得自己正在慢慢融入一个新环境,他以后还会与这些人打更多的交道。符衷没有否认白逐的话,他承认自己已经去见过了几位家主或者家族后人,说:“我发现大家似乎都对唐霖很有意见,我本人也是。”

“我可不止对他很有意见,我对他应该是满怀恨意。”白逐从花瓶里抽了一枝腊梅,这枝梅花是从花圃里折来的,“没人能比我更想扳倒他,他们一家子我都不会放过的。”

白逐捏着腊梅的花枝,她不露声色地一用力,拇指粗的枝条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白逐松开手指,将断开的树枝轻飘飘地扔在地毯上。符衷从那两截不幸的梅花上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他现在激动不已,他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来对了时候。符衷想笑,想对着窗外的旷野呼喊。

一种奇妙的共识似乎达成了,符家和白家之间的共识。符衷觉得他得把今天的日期好好记住。

“所以家族内部还是能实现大团结的对不对?”符衷说,他站在窗前看到小七在庭院里的积雪上打滚,和它一起玩的还有几只肥山雀和野兔。

白逐笑了笑:“大团结只是暂时的,等我们共同挺过这个寒冬,在前头等着我们还是互相倾轧和内斗不止。复仇、复仇,一直都生活在噩梦之中。”

“至少在危难时刻同舟共济过,至少我们把季家扶起来了。”

“季家从来就没有倒过。”白逐看了符衷一眼,继续去端详她的相册,“你知道徐太太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吗?她活了一个世纪还要多,最后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去世了,我也惩罚了那位粗心大意的医生,让他再也不能为病人治疗了。”

符衷没有说话,他打算让白逐自己说出来。白逐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确切地说,她看了眼画面正中的黑龙,说:“我们向龙王借了时间,来给徐太太续命。‘方舟计划’结束后,季宋临没有回来,季家就没了家主。为了保季家,不得不让徐太太活着。她是猎场的老主人,只要她还活着,就没人敢打季家的主意。当时徐太太已经快死了,没办法,只得问龙王借时间。不过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们偷走了龙王十年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在很多年前,有个藏族的卖艺人来到季家,送给了季家一样东西。那东西是龙王身上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弄来的,这要变成一个永远的迷了。我们就用它当信物,去跟龙王做交换,弄来了十年时间。但是我们没有把龙王的东西还回去,在这一点上,我们做了自私自利的小人。”

符衷明白了白逐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他皱起眉想了想,说:“那个藏族人是不是叫占堆绛曲,他给你们的东西是不是一块像玉的骨头?”

白逐看着他:“分毫不差。”

两人各自缄默,符衷刚想解释几句,白逐打断了他:“你怎么得知的与我无关。其他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徐太太已经死了,季宋临还活着,龙王也还活着,陈年旧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们该做的事是把龙王的骨头还回去,那是它的一部分,也许它迟迟不肯死去的原因就是它还没拿到这块骨头。”

“骨头在哪里呢?我能有幸看一眼吗?”

白逐笑着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那一天了你自然就会看见它的。”

符衷有点失望,但他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去:“夫人,初代坐标仪还在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我对‘方舟计划’的执行员们所搭乘的坐标仪十分好奇,我很想见见它,毕竟是见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大事件的坐标仪。”

屋子里飘着一股梅花香气,符衷听见小七对着树林吠了几声,震起阵阵回音。山峦光秃秃的,掉光了叶子的落叶树此时就像绒毛长在黑色的山岗上。符衷看着这些山就会想到墓碑,这不是个什么好联想。符衷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的地方,别老让墓碑似的群山遮蔽了想象力。

白逐闻言笑起来,说:“终于有人问起初代坐标仪的事了,整整十二年了,终于有人问起了。符衷,你是第一个把关注点放在坐标仪上的人。”

“那我很幸运,我做了开拓者。”符衷回答。

寒风悉悉簌簌地在树林中穿行,庭园中的几棵香樟树停下了摇晃的枝条,连被风吹旋着在半空中打搅的雪花也在这时整理衣襟,不紧不慢地落下来。白逐拿着另一个相框,她把抽屉推进推出,好像那是风箱杆子。符衷看远处山脊线上罗列的风车,它们简直就像要高到天上去。

抽屉推拉的声响消失了,白逐说:“坐标仪没被销毁,它还好好地存放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不过同样的,我现在也不能带你去参观它。”

“为什么呢?”

“因为为时尚早,我敢说你现在就是纯属好奇,好奇救不了任何事。等到你真正需要它的那一天,你再来找我吧。”白逐转过身去。

符衷掂了两下手指:“意思就是说那台坐标仪的各项功能还都是完善的对吗?”

白逐没看他:“初代坐标仪还是我参与了设计和发明的,退役后一直由我保管修复,它的功能当然还很完善,简直和新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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