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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故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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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秦世溟。】

不要一味躲进黑暗,黑暗让一切毕露无遗。

“我要去洗个手。”符阳夏说。

季宋临回过身,撑着床沿说:“盥洗室就在隔壁第二间。”

符阳夏站起身,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衬衫是制服,领带和别针早就取下来放在了台子上。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扣子解开了,脱掉衬衫后搭在椅子上,裸着上半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季宋临默默地坐着,看着他走出去。屋里只剩下了寂静。过了几秒后他去把椅子上的绿色衬衫捞起来,去衣柜里取来干净的空衣架,把衬衫挂了上去,晾在阳台上,好吹走衣服上的酒味。他怕把符阳夏的衣服弄皱,符阳夏是军委副主席,他坐在国防部的军委办公厅里,灰尘落不到他身上。

盥洗室里的灯亮了,符阳夏关上门,撑着洗手台,头疼得厉害。他喝酒喝得太多了,想睡觉,但是有种特殊的情绪又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胃里很热,但也仅限于此,他不想呕吐,也不想大喊大叫,只是头疼,还有水一样淹上来的疲惫。灯光不亮,温黄色的,镜子上有一盏白色的小灯。墨绿色的瓷盒盖着铜鎏金的镂空盖子,里头燃着熏香。

符阳夏拧开水龙头放水洗手,再浇起冰凉的水洗脸。酒气被寒意驱散了一点,他反复洗着嘴唇,想象着这个地方刚才被季宋临吮吸啃咬的样子。符阳夏闭着眼睛,有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像午夜的噩梦那样折磨他。不管事后再怎么弥补,也无法修复业已发生的创伤。手指上划了口子,用创可贴可以补上,但灵魂上出现了伤口,用创可贴是补不上的。

水龙头没关,水淅淅沥沥地流淌着,符阳夏想听听那流水声,容易让他想起绿荫森森的大花园。他默默地等待着,等着心情平复,等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学会如何与季宋临相处。他曾想象过无数次见面时的情景,却从来没想过他们该怎么面对那起起跌跌的三十年。他们共同经历了最好的时代,再各自经历了最坏的时代,最后又走到一起,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水流了一阵就停了,被人关掉的。季宋临走到符阳夏身后,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把符阳夏困住。他抬起眼睛看了看镜子里的两个人,低头把下巴搁在符阳夏肩上,说:“别一直放着水。”

【微博@秦世溟。】

符阳夏默然,没再多说什么。季宋临知道他在看自己手臂上那块被光照亮的纹身,他能从镜子里看到符阳夏所有的表情。符阳夏盯着季宋临的手臂,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季宋临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他没拿自己的纹身说事,问道:“你身上的那只狐狸还在吗?”

“还在。”符阳夏点点头。

“我还以为在我不在的这十二年里,你早就去把它洗掉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把那里露给别人看。”

【微博@秦世溟。】

在鹫鹰和狐魃较量的时候,符阳夏在水流下的时候看到了黎明前的兵舍。熹微的晨光从窗格外照**来,一棵香樟树自在地摇晃着枝条,沙沙的声响就像蚕在啃食桑叶。符阳夏的身体随着季宋临的动作而晃动,但他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远方,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任何海中的孤岛,只是远方。

【微博@秦世溟。】

月亮升高了,刚迎接过晚霞的天空又承载起了星辰的重量。浩瀚的宇宙,光到达地球需要跋涉亿万个黑夜,仰望星星其实是在仰望过去。在天穹的西北方,有一个光点在慢慢变亮,仿佛流星正朝着地球飞来。光线向四周放射,逐渐变大,光晕像一滴水一样慢慢散开,每散开一厘米,其实就是百万千米。

那是一颗恒星,在变大、变亮,也许它曾有个诗意的名字,被记录在季宋临的天文观测手册中。光变得越来越亮,似乎在积蓄着力量。在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后,恒星彻底爆炸,大质量的光线和星体物质从磁极喷//射而出。灾难性的爆炸持续了数分钟,留下一团美丽的余辉。余辉在地球上看就是一个暗淡的红点,但这就是星星死去后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们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晚上十点了。季宋临给符阳夏找了一件执行员训练时穿的短袖衫和一条白色的宽松防蚊裤,说:“先将就一下吧,制服明天还要穿,让它晾一晾。”

季宋临拿着符阳夏脱下来的裤子,搭在衣架上挂上凉台,凉台的横杆上挂满了符阳夏的衣服,他的大衣、军装外套都在上面。符阳夏扶着椅子挨着床坐下,看着季宋临拉开门走到凉台上去。被皮带抽过的地方疼得像是在烧,符阳夏略微动了动身子,好让自己没那么痛。

卧室里终于开了灯,中间有一盏大灯,床头上方安着三盏颜色稍暗的小灯。月亮从窗棱上消失了,爬高了一点。季宋临出去了很久都没有进来,符阳夏环视着这间屋子,喝空的啤酒瓶高高低低地放在柜子和桌子上,酒味稍微淡了点,但还是留下来了一些。换气系统开着,嗡嗡作响。符阳夏坐在床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摊开的笔记本,他把它拿了起来。

笔记本上画着植物,有点像《本草纲目》。符阳夏认出了辣椒、南瓜、番薯和土豆。季宋临把农场里的每种植物都画下来,记录好播种、抽芽、开花、结穗的日期,他还详细记录了给月季嫁接的方法。符阳夏翻到中间,有两页被季宋临单独留出来画整株的月季花,还用彩铅上了逼真的色彩。符阳夏看着那几枝春意盎然的花怔愣。

门开了,季宋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毛巾和一盒药。符阳夏抬起头看他,发现季宋临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他手里的笔记本上。符阳夏把本子合起来,解释说:“我看到它在床头柜上,摊开的,上面画着植物,我就拿来看了看。对不起。”

“没事。那里面记录的是农场里的作物生长状况,没什么不能看的。你想看就看吧,没关系。”

“你想让我这样做吗?”符阳夏问。

季宋临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拧开一盒娥罗纳英软膏,看着符阳夏点点头:“你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挨着符阳夏坐下,把手里打开了的药盒给他看了看,说:“趴在床上,我给你后面上点药,过一晚上就好了。”

【微博@秦世溟。】

季宋临把药膏抹在那里,问:“刚才痛不痛?”

“不及你遭遇的十分之一。”符阳夏回答,声音捂在枕头里,瓮瓮地传上来。

季宋临沉默了很久,符阳夏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等把药都上完了,季宋临擦干净手指后盖上盖子,说:“这没有可比性。”

符阳夏从枕头上回过头看他,季宋临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很快地挪开视线,拿着毛巾到凉台上去。符阳夏听到了放水的声音,他撑起身体刚想拉上裤子,季宋临走进来阻止了他。季宋临把毛巾拧得半干,叠了两叠后敷在鞭痕上,一边给他轻轻地揉搓:“用冷毛巾敷一下,好得快。红花油可以活血化瘀,但味道实在太大了,我不敢给你用。”

“谢谢你。”符阳夏说。

季宋临笑了笑:“太客气了,将军。”

符阳夏不想让季宋临叫他“将军”,但季宋临非要这么干。符阳夏没再说什么,他把手放在枕头下面,歪着头直直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个小点。两人有一段时间一直没说话,季宋临给他换了三次毛巾,一直默默地揉着红肿的地方。符阳夏眨了下眼睛,问:“现在几点钟了?”

“还差一刻钟就十一点了。”季宋临看了眼钟,“你打算回去了吗?”

“回去?回哪里去?”符阳夏看向他。

季宋临看了看卧室的门,说:“回你应该睡的地方。季垚肯定给你安排了住所,你的助力、秘书、护卫、下面的军官们如果没见你待在应该在的地方,他们会把国务院、国防部、国安局的电话打爆。看着好了,他们绝对会这么干。”

符阳夏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但季宋临知道那是假的。符阳夏抬起肩膀,用手肘支撑上半身,回头看着季宋临说:“我跟他们提前说过了,我要单独会见执行部的前部长,今天就住在海底基地里。”

“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季宋临说,他把毛巾揭起来,看了看伤痕,觉得差不多了,“他们居然放心你一个人来见我,要知道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危险分子,就算我啥也没做。”

“为什么说你是危险分子?”

“谁会相信46亿年前的地球上会有个活人呢?我独自在这儿生活三年,冰川期、陨石雨、火山地震、全球风暴,我都经历过,而且我活下来了。他们对我保持怀疑是对的。”

季宋临走到凉台上去洗毛巾,然后晾在栏杆上,站在敞开的露台边缘看了看空旷的仿真夜空,空气里漂浮着农作物和尘土的味道。他闻了会儿这个味道,夜风吹起符阳夏的衣服和窗帘,幽灵一般穿堂而过。他看到了农场外的铁丝网,还有一个圆环形的停车区域,几辆手推车停在废弃的秸秆旁。季宋临知道自己得找个时间把那些秸秆处理掉了。

走进卧室时,符阳夏已经穿好了裤子,从床上坐起来。涂了药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他站起来走了走,季宋临送他去盥洗室洗漱,然后清理掉了卧室里的空酒瓶和被酒液打湿的地毯。他们都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们不过是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在某个月光满庭的日子里像往常一样洗漱好,准备上床休息。

符阳夏站在敞开的窗户旁,他想吹会儿风。醉意还留着,不过已经淡去了许多。符阳夏想让自己的酒快点醒过来,但他发现自己忽然毫无睡意。又要失眠了,他想。季宋临从后面抱住他,发鬓摩挲着符阳夏的脸颊,感受着他因为衰老而变得松弛和粗糙的皮肤。他们此时就像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斗争的雄狮子,在怒气平息后互相舔舐伤口,交颈温存。

“不睡吗?”季宋临问。

“睡不着。失眠。”

“是我活着,你才睡不着吗?”

符阳夏笑了笑,然后摇头:“失眠已经成了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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