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胜(1/1)
火焰,还有喊杀声,一刻都没有停下。荀攸看见袁军来袭的时候,松了口气:“得手了。”曹洪亲自在营寨上指挥作战,但袁军的攻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大抵如此。我拿着千机匣站在营垒下,只要袁军冲进来,我就会发动机关。贾诩这老头子真是不怕死了,居然敢站到我旁边晃荡。我说:“你个老头子到后面去安享晚年好么?别到时候被万箭穿心什么的我不好交代。”贾诩笑:“如果你这儿不安全了,那后面能安全到哪儿去?我待在这儿起码有你保护一下是不是?在郭半仙那儿我难道还指着他施仙法退敌啊?”我瞪他一眼:“得了吧。别打扰我。我这盯了一晚上,都快疯了。”贾诩于是不说话,就席地坐下,语气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感情:“打仗。打仗。乱世哪能不打仗呢?”我说:“你个靠打仗吃饭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说:“若是真像曹大小姐说的,生在太平盛世,就是去极寒之地打仗,开疆拓土,那也好。”我说:“我都没发现你还有这些廉耻道德。”他于是懒得说话,就地躺下:“天亮了。”
中午的时候,曹操得胜归来,曹洪率军出击,里应外合,夹击袁军,袁军大败。张郃,高览来降。一连几天,我军接连出击,大破袁军,尽复失地。袁绍损失七万余人,带八百骑逃回河北。
一仗打下来,我有些睡不着,突然听见外面有琴声,是很悲怆的声音。出了军营,绕过一座小山包,看见有人坐在战场上抚琴。那人的背影我有些熟悉,我坐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他双手把琴弦一抚,琴音戛然而止:“来看看。”我问:“你弹的是什么曲子?”他答:“并没有什么名字。”他顿了一下:“你开心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打赢了,当然开心。”他的手顺着我的头发滑下,我看向他,但他一句话都不说,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不喜欢他这样,于是别过头去:“我要回去了。”他不说话,我走出几步,回过头,看他还在原地,于是跺了跺脚,有些气恼地走开了。我身后传来琴音,和刚才的不一样,只是更加悲怆,还带上纠结的味道。那琴声被风一吹,像是谁在呜呜地悲泣。
岁末,我们这才回到许都。曹冲早已站在城门口相迎,这一年虽说辛苦,过年的时候却是欢欢喜喜的,比起前一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我刚进司空府门,就见一小厮上来:“大小姐,您可算到了。老爷送了信给您,一定要您亲自验看。小的本来要发往前线,被冲公子扣下了。”我觉得这小厮有些面熟,这才想起来他是我父亲的管家:“您老人家怎么来许都了?”管家道:“老爷几年不见大小姐,想念得紧,想请大小姐回家过年。”我还没来得及答,曹操就从后面进来:“这怎么了这是?”管家似乎有些畏惧曹操,不再言语。我说:“我爹发了家书,让我回家过年。”曹操笑道:“这怎么行?今年过年高兴,自然是要一起过的。不然我让人把你爹接过来过?”我虽说也想留在许都,但我几年没回去,对家里的逃避也淡了,反而有些想念爹娘。我笑:“没事,我就回去一趟,后半夜肯定回来。诸葛亮还没回去吗?他在这儿差不多呆一年了,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想。”曹操说:“那也成。让诸葛亮和你一起回去,我也放心。”我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放心了?”曹操说:“妹子我跟你讲,这个人以后可是可以接文若的班的。”我也暗搓搓地笑起来:“你是想扣人扣到底了。”曹操说:“那是。有人才都不能放。”
后面的几天,论功行赏,封侯拜相,我就乐得清闲。我最好打发,不封官不封爵,连压岁钱都是我哥替我存着的——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之一就是哥哥给你存着压岁钱,等你及冠了就还给你。等等,我为什么是及冠而不是及笄。然后我哥突然良心发现,给了我百匹绢帛,千两黄金,我于是很识趣地问:“哥,让我送给谁啊?”你看,这么多钱肯定和我没什么关系,因为养一个妹妹比养大臣好多了,养个大臣还要供他吃喝嫖赌,养个妹妹只要保证基本食宿,然后教育她成由俭败由奢。我哥说:“送给阿湛,快过年了,算是一点心意。”我说:“你还贼心不死呢,我赌今年的压岁钱,嫂子肯定不会回来。”然后我哥的笑容冷冷地僵在脸上:“你可以选择再说一遍。”我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乖乖闭嘴配合演出。曹操说:“你不需要劝她回来,就把礼物送过去,观察一下,啊,先帮你哥打探一下有没有希望。”这我就明白了,我哥这一手,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至于我,就是跑过去给他蹲个点,毕竟这样不会太尴尬,嫂子能对他发脾气,总不好意思和我发脾气。
我本来打算叫上贾诩,贾诩一听我的来意,微笑着挥了挥手关上房门:“你是让我去坏事的还是帮忙的?”我在家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这帮人竟然都出去了,最后是卞柔问我在干嘛,我对她一说,她柔声答:“我和丁姐姐私下颇有些往来,今日我同你过去,想来丁姐姐也会愿意下这个台阶。”我觉得她声音柔柔的,人也是柔柔的,不是像丁嫂子那样刚强的女子。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去。
卞柔坐在车子上,似乎总是把我当个小孩子一样看待。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软软的,不像我的手,起了一层薄茧,指尖也是参差不齐的。她把帘子撩开一点,总是指着街边的店家或是杂耍:“小妹,你看。”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些,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小孩子又像是个母亲,那是我母亲脸上从未露出过的神情。她在来的路上悄悄对我说:“你别看丁姐姐那么倔,心里还是念着你哥哥的。她就是太要强。”我笑起来:“真的吗?”然后又想到丁嫂子回来了,我哥肯定不能经常和我们一起疯,心里居然生出一点不想丁嫂子回来的感觉。丁嫂子回来了,家里的生活水平就会降低,家庭矛盾出现的概率也会大幅度上涨,我哥发脾气的概率也会大幅度上涨……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但是毕竟是嫂子,我也不好意思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从中作梗。
我和卞柔一起到了丁府,丁老爷亲自出门相迎。我不怎么擅长说话,都是卞柔在负责说话。她落落大方地与丁老爷相互见礼,端正得像是大家闺秀。丁嫂子在后院织布,她听说我们来了,竟然亲自出来相迎。卞柔看见她,连忙见礼:“夫人。”丁湛穿着一身清清爽爽的胡服,笑起来:“柔儿,你再叫我夫人,我就不让你进门了!”她撩了一下头发:“老说他有什么劲?”她说着,眉尖低下来:“再说了,他还有你,你比我好多了,人又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一看就觉得这事有指望,连忙说:“嫂子,我哥特别想你。”她看见我,笑着在我鼻尖上刮一下:“丫头也长大了,我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腰这里。”我有些害羞,但好歹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嫂子,我摸了摸鼻尖:“嫂子……我……”丁湛说:“我都和他分了,你还叫我嫂子做什么?”她眉心微微皱一下,“他那老东西。”我听见她这么骂我哥,竟然有些想笑。她又欢欢喜喜地牵起卞柔的手:“我新绣了张图样,你来看看,好与不好?”于是这两人就进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