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1/1)
五月的一天,我坐在位子上吃早餐,看见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我哥呢?”一边的侍女低头说:“冲公子病了,司空大人去看他了。”我放下碗诧异道:“仓舒病了?”他昨天下午还活蹦乱跳地和我一起看情报。我看了一眼面前的菜,想到我要是吃不完的话,我哥就要揪着我的耳朵对我教育一顿成由俭败由奢的老生常谈,果断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完。曹冲昨天还好好的,应该是感冒了,没什么大碍,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我吃完,这才跑到曹冲房间报道,却看见里面都是人,我哥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冲儿,你好一点没有?”曹冲咬着嘴唇,竟微微笑起来,点点头。他嘴唇发紫,头上都是汗。我哥说:“没关系的,我打算给你祈福,好不好?老天会保佑你的。”我哥一辈子不信神,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曹冲摇摇头,眉头微皱起来:“不用……太浪费了。”他微微侧过头来:“君筹……叫君筹……过来。”我连忙过去,蹲在他的床前:“我在。”我哥也笑起来:“君筹在这里呢。冲儿,君筹在这里。”曹冲说:“我单独……”我哥连忙站起来:“你们说。你们说。”他把所有人都叫走了,只是拉着曹冲的手,似乎不愿意松开。我给他擦了擦汗:“你昨天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了?嗯?”他微笑起来:“君筹……我知道我其实没救了,不然父亲不会那么说。他那么说,就是告诉我,现在除了神仙,谁都救不了我。”我给他把粘在额头上的头发理到一边:“你说什么呢?还有救的。我哥就喜欢大惊小怪。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病的时候,他总和我得了绝症一样,天天找大夫给我看。”曹冲说:“君筹。”我眉头皱起来,使劲忍住不哭。曹冲说:“我有个心愿……”我说:“你说。”他说:“你还记不记得董白?”我点头。他叹口气:“我想……与她同葬。”我说:“好。”我顿了一下:“奉孝给你留了封信,说让你及冠后看。你……要不要看一眼?”曹冲点点头。
我冲出去,找到杜九,拿到那封信。曹冲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你帮我拆。”我把信拆开,那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分明是奉孝自创的那种文字。那信看上去像是幅拙劣的涂鸦画,竟显得滑稽。曹冲的手分明是抖的,他看过信,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啜泣起来。我第一次见他哭,还是在他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皱起眉头,那么难过地哭泣,指尖一松,信就掉在了被子上,我把那信拿起来看。那信分明是虚浮地写成的,连句子也是不通的,却好歹像是个长辈的样子。原来要嘱托的就那么几句,明亲疏,知敌我,断犹疑,勿偏听,还有,尔父年迈,尔当怜恤。
“仓舒!”有人在门外大喊,“你们放我进去!让我看看他!”我说:“元直来看你了。”曹冲沉默一下:“别让他进来。”我苦笑:“你也来这套?”曹冲轻轻摇头:“元直太冲动。”我说:“好。我去拦住他。”我出去,看着两个人架着周不疑,他赤红着眼睛:“你们放开我!我要见仓舒!”我在门口坐下:“回去吧。仓舒不见你。”他嘴唇都哆嗦起来:“你说什么?”我说:“仓舒不见你。”他说:“他死了吗?”我说:“没。”他说:“那他为什么不见我?你说啊!”我叹口气,像是看着个孩子:“他病了。病得很重。”他说:“不可能!他根本没病!我问你,他是病了,还是中毒了。”我看着他,呼吸突然停滞。是啊,曹冲根本没有病。他看上去不像病了,他看上去像是中毒了。从来没有一种病能毫无征兆地让人一夜垂死,这种病还不是传染病。我说:“有什么区别吗?”周不疑说:“是你下的毒,对不对?你担心他威胁你的地位,是不是?”我冷笑起来:“为什么?”周不疑说:“那你告诉我祭酒大人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吧?为什么祭酒大人把五间交给你而不是仓舒?你根本比不上他!”我撑着脸,心里竟然一片平静:“你是说是我毒死了祭酒,现在还要毒死仓舒?”周不疑说:“是。”我笑起来:“你太糊涂了。”他瞪着我,我说:“周公子疯了,把他拖回自己房间去,别来这里打扰冲公子养病。”
曹冲说:“委屈你了。”我笑起来:“人小鬼大,你尽教训我。”我这样笑着,眼睛却湿了。曹冲说:“君筹,我觉得很难过……我不能再帮你了,也不能再照顾父亲了。元直性格太直,我也没办法再提醒他了。”我一时沉默下来。他说:“其实,我还是最对不住你。我走了的话,这些事情,都要落到你头上了。”我重复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努力地微笑起来:“君筹,君筹,你别哭了。”
我怎么能不哭呢?因为你们都知道我把哥哥放在第一位,所以你们都把应尽的责任都托付给我。我可以不要丈夫,可以不要廉耻,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我必须要哥哥。但我只想做个小姑娘,无忧无虑地就好。你们本该一直陪着哥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抛妻弃子,衣冠枭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