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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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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叙舟其人温驯,同窗数载,罗远臻没见他怒过。其时几个少年人同去东洋,吃住都在一起,其他人也确实如吴靖棠所说,算不得什么真正好人家里读书的子弟,出去赌钱吃酒,回来就偷黄叙舟的钱的也有,饶是如此,罗远臻也没见黄叙舟怒过。他一直以为,这位黄大少爷要么是个傻的,要么就是天生脾性太好,近乎是个圣人。等到他学成回来,知道上海滩都管黄叙舟叫小阎罗的时候,自然是一百个不信。

后来才晓得,温驯的人只是不怒在脸上。

吴靖棠那一句问得火气尤重,他是拿枪的人,不怒尚且自威,何况此时眉宇间都是怒气,目光冷箭似的,直往黄叙舟脸上射去。

黄叙舟嘬了口大烟,仍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那冷箭射过来,竟是戳不动他玉雕一般的脸。怎么,我这家仆是哪里伺候得不好?

家仆?吴靖棠冷笑了一声,名满天下的叶老板来做你黄家的奴仆,传出去,岂不说你黄先生肆意糟践人?

吴长官这就有所不知了。黄叙舟随手把那景泰蓝的烟葫芦在桌上嗑了一嗑。梨园有梨园的规矩,砸了场子就要认罚,谁都说不上嘴。至于叶老板到我黄家来做事,那也是遭人欺压,投告无门的缘故,黄某这是好心收留,外头若还要说黄某糟践人,可真真是冤死了。

说罢,又朝罗远臻瞥了一眼,便勾了勾嘴角续道。叔钦交游甚广,才名在外,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不若今日就请他来主持个公道。看看到底是黄某糟蹋人,还是有人仗着大总统的势欺人。来日传出去,总也要有人给黄某一个公道。

罗远臻没成想突然被拉进二人的战局里,顿时急出一层冷汗来,口中都结巴了,我……这怎么……

吴靖棠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罗远臻话说到一半,却看到他微微挪了挪身子,手搭到了腰带上——那原本是配枪的地方,只是进门的时候,枪就连着军帽和斗篷一并交给亲卫了。

罗远臻心里猛地一跳,嘴巴动得比脑子还快,脱口便道,鹤亭,仗势欺人四个字也未免太重了些。我想都是误会,何不听听叶老板怎么说?

人都让黄先生毒哑了,还说什么?吴靖棠冷哼了一声,眉宇间的阴霾更重,当狗也是条不会叫的狗,由着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了。

罗远臻抬起袖子来擦了擦额头,仍是二月里的天,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汗。哑……哑了?他一边说,一边转眼去看叶敛华,却见那人面沉如水,好像不只是哑了,耳朵也一并聋了。

吴长官消息好灵通啊。黄叙舟仍旧是笑,眼角眉梢的细纹都像是描上去似的,唯独眼里,尽是图穷匕见的锋芒。你若没有派人去拿叶老板,又怎知我已将他毒哑?若不是你手下胡乱抓人,叶老板又会仓皇逃到我府上来求救?他唱与不唱,横竖是我这满堂春里的生意,竟也要你这般的不肯容人么?呵,吴少将,你管得好宽呐!

罗远臻眼前突然浮现出昨日在吴靖棠府上看到的一幕,一颗心登时如灌了铅一般,咚地沉进了胃里。

原来是为了俞待桐。

吴靖棠的脸色原本极为难看,听到这几句,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往那扶手椅上一靠,气定神闲地把两只手的指尖搭在一起,饶有趣味地看着黄叙舟。

我当是为了什么,劳动你这般周折,还发这样大的脾气。吴靖棠微微一哂,语气中透出几分刻意的纵容,如同钩子一般,一下就把黄叙舟脸上那层跟画上去一般的自若笑脸划破了。他反倒越发得了意,像是欣赏黄叙舟的气急败坏似的。原来是为了那个……那个,唱碰碑的小子啊。

黄叙舟的脸色阴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吴靖棠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拍了拍软皮扶手,人已经站了起来,一副准备告辞的样子。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那小子动手打了我手下亲卫,昨儿个就已经扭送巡捕房了。黄先生手眼通天,不至于连个人都捞不出吧?

黄叙舟狠狠地剜过来一眼,再也撑不住面上的平静,眼底泛出一片红,牙关咬得极紧,下颚都绷出僵硬的线条来。

吴靖棠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黄叙舟这番尊荣,突然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毫不顾忌罗远臻还在,低下头轻声道,以后有事,你同我直说了便是,我哪回不依你?非要闹这么一出,你说你何苦来哉?

黄叙舟硬邦邦地一转脸挣脱了他,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杆白玉烟枪,恨不得要捏断似的。

吴靖棠又站直了身子。这曲儿吧,听来听去也都是一个样子,今儿也听够了,吴某还有公务在身。罗先生想必还有些话和老同学讲,吴某不打搅了。

说罢,便朝罗远臻点点头,算作致意,然后看也不看叶敛华一眼,径自走了出去,余下三人都呆在这小小的露台上,听见他在外头大声地唤着亲卫。

小茉莉的歌声已经又响了起来,缠绵婉转,嗓子里像是淌着蜜。

黄叙舟突然把面前的矮几一脚踹翻了。

矮几上的茶盏果碟登时散了一地,叶敛华被这一连串的巨响惊动,猛地抬起了头。他并非是当真来黄家为奴为仆,可是此刻竟有些踌躇,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收拾。正犹豫间,却听到黄叙舟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来。出去。

叶敛华没等他说第二遍,立刻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罗远臻马上也跟在他身后想走,却听黄叙舟叫道,叔钦!

这一声喝得不客气,黄叙舟深吸了一口气,有意地放软了声气,又道,叔钦,且留步。

罗远臻眼看着叶敛华走出去带上了门,面上似有懊悔,又不太敢露出来,愁巴巴的,又退了回来。

叔钦,且坐。黄叙舟难得对他这般客气,并不叫他同方才一样和自己一起挤在那贵妃榻上,反让他在吴靖棠的位置坐下了。

罗远臻坐得多少有点儿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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