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1/2）
晚上的宴会是在吴少将府上办的，为着什么名目，俞待桐也不清楚。吴靖棠一回来便上楼去，把骑马的衣服脱了，仍旧是换了一身军装出来。俞待桐也被冯琴琴带了下去，吴靖棠让她找一身像样的衣服给俞待桐换上。冯琴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衣服，一边看着俞待桐往身上比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数今晚会出席的军中长官。
齐司令你晓得的吧？新任了江苏督军的那个？……诶不行，这个腰里太大了，像什么样子。冯琴琴懒懒地坐在床上，又点起了一支烟，指挥着一个小丫头给俞待桐换西装，俞待桐哪里习惯小丫头服侍，浑身不自在，闹得面红耳赤，也没听清她说的是谁。什么？谁？
冯琴琴便甩了甩肩上鬈发，好像也不在意他知不知道，只是一手卷着发梢，更像是自言自语。就是听说他也要来……咱们这个吴长官，今晚请的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江浙两地的督军都要来。
俞待桐正在扣马甲扣子，闻言手指便一顿。卢永祥？
这件也不行，颜色太老气了，你才多大的人。冯琴琴吐出一口烟来，摆摆手，又示意那小丫头给他脱了。一边斜了眼，又续上了方才的话。你还知道卢永祥呢？
俞待桐的眉头拧了起来，没说话，也没制止小丫头来给他脱马甲。
卢永祥他怎会不晓得，此人任淞沪护军使多年，一直驻在上海，去年才改署的浙江督军。罗远臻跟他说过，眼下苏赣两地已尽归了直军，上海明面上虽然归江苏辖制，可吴靖棠却仍是皖军的人，自然是和同在皖军的浙江督军卢永祥亲近。段祺瑞下野之后，虽然仍旧是背后控制着徐世昌总统，但到底是被拔了爪牙，连带着上海的局势也十分微妙。于是吴靖棠便在年前便被架空了军权，扔到了那劳什子的公董局，在洋人面前低三下四。北平那边斗得暗流汹涌，可只要吴靖棠还在这儿，就谁也不能说上海已经进了直军的手里。罗远臻虽然没说得十分明白，但是俞待桐也能猜出来，段祺瑞是要跟粤军联手北伐。罗远臻先前对吴靖棠的态度可算不上好，有几次是连着吴靖棠和黄叙舟一起骂了。但是最近却一反常态，也同吴靖棠交好，想来是广东那边也正有此意。
在这个当口，吴靖棠却办了个宴会，作出一副耽于享乐的姿态，除了军方之外，还把上海商、政、娱各界的名流都请了来，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冯琴琴见他发怔，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便轻笑了一声，道，臭小子，想什么呢？
俞待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屋里又进来一个丫头，手里托了一身细条纹的灰西装。冯琴琴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那衣料一掀，眼神便越发玩味起来，且问那丫头道，怎么？是你们家吴少将的西装？
那丫头低下头去，说，是。前些日子新作的，小了些，少将穿不得，让我送来给俞少爷试试，许是他能穿。
冯琴琴指间一松，任凭那衣料滑了下去，唇边笑得暧昧，口中却并未说什么。
俞待桐把那灰西装展开，在身上比了一下，果然是正好。他身量虽足，同吴靖棠差不多的个子，但窄肩蜂腰，仍是不脱少年人的精瘦，这衣服做小了一点，套在他身上，简直像是量身给他做的一样。俞待桐把手伸进袖子里，拢了拢袖口，又道，冯小姐对时局也有高见？
我能有什么高见。冯琴琴又坐回床上，微微一哂。我不过是想知道，这仗到底什么时候打起来，我好收拾东西离开上海。
俞待桐回头看她，会打到上海吗？租界呢？
冯琴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渐没了笑容。她难得露出这副怜惜心疼的眼神来，那张面容竟因此柔慈了许多，像是一个姐姐，一个母亲。傻孩子。她轻轻开了口，把半截烟随手摁灭在了床头的木柜上。然后便站起身来，换了极敷衍的声调。这件好得很，我也拿不出比吴长官的更好的衣服了。你且出去吧，让我也换条裙子。
一面说，一面已经毫不顾忌地开始解扣子，吓得俞待桐连忙背过身去，落荒而逃似的到了门口，又不舍得走，踌躇了两下，终于还是隔着门又问，若是真的打起来，冯小姐准备去哪里？
房中没了声响，俞待桐想敲门，却又没敢。正垂了头准备走，门里终于传来了冯琴琴的声音。
去香港。
俞待桐本来一直没有想明白冯琴琴喊他来这宴会是什么意思，他左右不靠，谁也不认得，又没见识过这等的场面，多少有些露怯。这宴会是西式的，人人都可举了杯到处游弋，位高权重者身边皆围得满满当当，反倒是没人在意他。连冯琴琴也不理睬他了，只任他一个人呆着。
他实在闲得发慌，便从侍应那里取了一杯酒，待得入口下去，苦得龇牙咧嘴，根本喝不惯这洋酒，又偷偷寻了个没人看见的角落，把那酒都往露台下的木丛里一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旧是靠在了窗边，悄悄地打量着满场的人。
他原先想着黄叙舟许是会来，后来却瞧见了黄叙舟身边的一个亲信来了，寻了吴靖棠，送了盒礼，说了两句话，又走了。便知黄叙舟是把这事儿给推了。吴靖棠对此无甚反应，挥挥手就叫人把礼盒放起来了，连看也没看上一眼。他也着实忙得很，一会儿同洋人应酬，一会儿又和穿军装的几个交头接耳。那些人的服色各异，俞待桐不在军中，亦看不出他们的军衔高低。只是有那么两三个，留着时兴的牛角须，军帽极高，看着倒像是大人物，果然吴靖棠待他们的脸色也格外不同些。
俞待桐晓得那种八字牛角胡，说是袁世凯学了德国皇帝剃的，颇为麻烦，必得两边都高高翘起来，才显得神气。军中之人，若是没这两撇胡子，那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偏吴靖棠不肯留，他本就年轻，脸上无须，在老军阀们面前更显得青嫩。俞待桐目不错珠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人一拍肩，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罗远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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