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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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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琴琴喝了酒,俞待桐走近了一看,却见她鼻尖上、脖子里尽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真也难为了她,才四月间,她穿得又清凉,竟也能发这么一通汗。想是喝了不少,人都有些站不住,俞待桐赶紧伸了手,撑了她一把。她那身子便像条蛇似的攀上来,笑问,臭小子,你在同谁说话?

没……没谁,相熟的一个大哥。

冯琴琴回过头去又看了两眼,鼻尖一皱,作出一个十足的鄙夷姿态来。一瞧便是个酸书生,你怎么也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难不成你竟也是个念过书的?

俞待桐一下子红了脸。此事是他心头一块缺憾,原本他被黄叙舟悉心养着,也是识了字开了蒙的,黄叙舟去日本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说功课不能落下,还特意为他请了先生。他自觉在此事上让大哥失望了,对外更不敢提自己念过书,眼下被冯琴琴提起,也只敢支吾着,连连否认。

冯琴琴却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若喜欢同读书人来往,我这里倒有一个书画大家,我来替你引见一二。说着,已将人拖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面前。那人还穿着前清式样的马褂,肚子突出来,胖得连手指都跟那德国香肠似的,一张大脸膛子下半边都被乱草似的胡须覆盖,被酒气蒸得发红。 冯琴琴一推他,道,这可是咱们有名的大画家肖朗,他的画可是前两年送到那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的,你可不知道,这满堂名流,想求他一字一画,可难得很呐!一面说,一面笑。那肖朗也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怎么看都是一副肥肠满脑的酒色之徒相,哪里看得出是个书画大家。俞待桐越发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冯琴琴这头便又介绍俞待桐。那肖朗本来一脸的茫然,冯琴琴便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肖朗顿时变了脸色,对俞待桐也热切了起来。俞待桐正茫然间,冯琴琴又拽了他另引见了几个人,有那开茶铺的,也有开绸缎庄的,要不然就是些军政长官家里的公子,另剩下的,就是和那肖朗一样,或是音律大家,或是什么鸳鸯蝴蝶派的领军人物……转得俞待桐眼睛都花了。头几个的时候,俞待桐还想遵着礼数齐全,记一记对方姓甚名谁,到后来,便把这念头放下了。反倒是有几个素不相识的,待他却格外殷切。有不认识他的,冯琴琴总会附耳说上两句,俞待桐留神看了两遍,终于辨认出了她的口型,总归是不离吴少将三个字。

于是便明白了,说到底都是为着那天登瀛洲里,吴靖棠跟他吃的一顿饭。

冯琴琴请他来,是在吴靖棠面前卖好。如今拉着他引见上海各色的上流人物,则更有自抬身价的意思。俞待桐既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节,便多少觉得可笑起来。他若是那假了虎威的狐,冯琴琴就更不成个玩意儿了。俞待桐冷眼瞧着她这副轻浮做派,心里倒越发起了轻贱的念头,想着她一个妇道人家,如此不知轻重,能知道多少事?那姓郑的又放心告诉她多少事?这么一想,心中便难免地不耐烦起来。又兼他本就不喜欢应酬这些陌生人,少年人本就瞒不住心事,一张脸眼看着是越拉越长,眼色也阴郁起来,有些爱答不理的架势。心思早已飞到了吴靖棠身上,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总是朝吴靖棠那边瞥过去。吴靖棠又和那法国人德布瓦先生交谈起来,没一会儿,卢永祥也凑了过去,吴靖棠便伸了伸手,示意二人一道上楼去谈。俞待桐眼见着几人的身影从楼梯上去了,满脑子便想着如何能去偷听一二,正出神间,猛然感到前襟一湿,然后便是冯琴琴拔高了声音的惊呼。

俞待桐低头一看,一大片红酒已在胸口洇了开来,从外头的竖条纹灰西装一直浸到里面的马甲和白衬衫,淋得十分彻底。

冯琴琴高举着酒杯,里头竟然洒得只剩个底儿了。

哎呀,光顾着说话高兴了,手舞足蹈的,倒忘了还端着酒……冯琴琴从前胸领口里抽出一条丝帕来,边说着就边往俞待桐身上来擦。那丝帕被她贴身放着,被体温沁暖了,一抽出来便带着一股浓香,把俞待桐臊得连连后退,忙道,不,不妨事的!

这怎么不妨事呢?冯琴琴瞪圆了眼睛,特意提高了声调。这可是吴少将的西服,你看看这料子,全羊毛的,我哪儿担待得起啊?她特意着重了吴少将三个字,说得俞待桐脸上越发臊起来,只好顺着她拿了那丝帕,低头含糊道,我自己擦擦就行。

擦了两下,那酒的颜色却越发洇下去,像一滩凝在胸口的血。人人都盯着他,眼色暧昧的,瞧着那件吴少将的,全羊毛的西服。俞待桐耗尽了耐性,拨开了面前的人,转身便跑了。冯琴琴愣了半刻,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地跟在了他身后,却见他一路跑回了方才换衣服的房间。那是一个西式的套间客房,外头还有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头的卧房还另有一道门。冯琴琴刚进门来,就瞧见少年人的身影一闪,里头卧房就从里面锁上了。冯琴琴不尴不尬地被拦在了外头,愣了一会儿,竟也恼起来,立在门口骂,不长眼的臭小子,还跟老娘甩脸子了!

俞待桐也不理她,灯也懒得开,伸手一摸,已经在床边上摸着了自己的那套粗布常服。冯琴琴又说了两句,他手脚利索地换着衣服,也实在懒怠听,只想着怎么甩开冯琴琴,想个办法,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打探一下吴靖棠跟德布瓦到底在商量什么。可是听听声音,冯琴琴分明又没走,他茫然地在这个小小的客房卧室里转了两圈,却只发现了那一个门可以出去。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拧门。谁知手刚碰上那黄铜的雕花把手,便听到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俞待桐身子一震,极小心地把门开出了一道缝来。冯琴琴的声音一下子便清楚了。你怎么跟了来了?

嘿,我倒要问你,你好好的,躲这里来做什么,可不就是等我来跟你相会?

俞待桐微微侧了身子,正见到那姓郑的秃头站在冯琴琴面前。冯琴琴背对着这头的小门,正好挡住了姓郑的视线。俞待桐只听见她呸地啐了一声,骂道,呸!你狗嘴里胡吣些什么!美得你!

她口中说着,头却回转了过来,往门这边一看。俞待桐飞快地一闪身子,把门无声地一掩。他里面没有开灯,从亮处往暗处看,自然瞧不分明。外头静了片刻,便又说起话来。俞待桐听见说话声又起,就仍旧把门推了一个小缝,一字不落地听着。

冯琴琴不知低声同那姓郑的说了什么,二人皆笑得暧昧。那姓郑的道,要说这种事,还是你们女人眼光准……唉,早知吴靖棠和黄叙舟掰了,我也不必白送黄叙舟那么多钱。他可倒好,介绍一道吃了个饭,自己就撇得干干净净了。

冯琴琴伸了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猛戳一下。那还不是你贱骨头,分明是吴靖棠有求于人,你这么上赶着,没得叫人看轻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那姓郑的顺势抓了冯琴琴的手,黏黏糊糊地在手里摩挲着。他吴少将虽然是有求于人,却也是求告无门……嘿嘿,时也命也,合该是我赚这笔钱的时候!

俞待桐先时听见黄叙舟的名字,顿时绷紧了身子,再听下去,却又糊涂起来,只好耐着性子,紧紧地贴了门又去听。谁料那姓郑的却又不说了,只是一味地搂着冯琴琴说些下流话。一会儿又道,等此事了了,我就带你去香港。我的好乖乖,你可跟不跟我走?

跟你走?我呸!冯琴琴作势把人一推,你什么也不肯同我说,就要我跟你走,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跟我那死鬼一样,在香港还藏着只母老虎!

那姓郑的立刻又赌咒发誓起来,又搂着冯琴琴,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又跟着骂起那抛下冯琴琴去了北平的死鬼来。冯琴琴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混糊涂了,浑然忘记了小房间里还有人,这你来我往的,竟是说个没完,越说越是下流。俞待桐年轻,到底是没见过这等闺房私语的场面,听得面红过耳,打死也不想从这道门出去了,回头打量了一下窗口,想着要不从窗口翻出去算了。正要动身,却听冯琴琴忽地拔高了声音,道,什么?北平要打仗了?

俞待桐身子一扭,又乖乖贴回了门上,仔细地往下听。

怎么,你还想着那个男人不成?姓郑的作势沉了声音。你不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吗?打起来正好,把他和他们家的母老虎一并都打死了,好给你出气。

冯琴琴怒道。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问你正经的呢!

好好好,正经的……正经的就是曹锟跟段祺瑞把脸撕破啦,说话间就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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