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艾萝】地狱(1/2)
二〇一四年的年三十,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观看春节晚会。忽然之间暖气坏掉了,没过多久都开始感到了冷意。我对狱警说回去加件衣裳,实在太冷了。刚回到我的牢房,就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再也没有知觉了。
醒过来是在第二天早晨,躺在监狱的诊所里。女狱警说:“暖气坏了,那么多人都冷,病倒的可就你一个。”又说:“有人来看你了。”我心下清楚,说:“能让他过来么……您是知道的,他每年过年都来看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女狱警想了想,走出去叫人。
不多时,聂树空着手走进来,坐到床边,说:“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说:“这两年开始,渐渐有毛病了。”又说:“这里在大兴,大过年的,这么远,你以后还是别过来了。你也到了年纪,该结婚了。”
聂树说:“我帮你问过了,你有机会减刑,最快到今年夏天就能出狱了。”
我苦笑,说:“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一辈子留在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出去了,反倒又是一个新的牢房。”
聂树握着我的手,说:“我们等了你七年了,剩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当然还等得起。”
我说:“我不止毁了自己的人生,还毁掉了你的。”
十八岁以前,我在褒奖声和掌声中长大。我家庭有钱且和睦,我长得算是漂亮,我成绩好。不过我最喜欢别人夸我性格善良,因为我知道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个傻逼。我根本就不善良,我的生活就是把韩剧女二号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不同在于,没有人可以做这个女一号。我从我精明的父母那里从小就学会了不少手段,在老师面前恰如其分地表现自己,和同学打成一片的同时保持自己女神的形象,对于心里讨厌的人则酝酿着寻找时机杀人不见血……这样的人生只持续到十八岁。
十八岁那一年,我收获P大录取通知,北上求学。在那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平凡的。那么多比我更优秀的人,我唯独讨厌的,却只有那个叫林艾的人。
说起来,林艾什么也比不上我。没我漂亮,也没我成绩好。我本来根本不该把她放在眼里的。可是事情就是很奇怪,搬到大学寝室的第一天,我就正好看到作为新室友的林艾和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在一块。目睹那一幕,当下并不对我产生什么冲击,只是后来每每想起,就会觉得很不痛快。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普通女生,凭什么比我先得到爱情?尤其当我渐渐知道,她的男友除了家境,其他一切都堪称完美的时候,我更加无法接受。那时候我知道,林艾是我下一个要对付的人。
所有成功的谋略家都会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和林艾变成关系亲密的好朋友。这并不困难。我们都是来自外省市的女生,在北京没有什么特别的依靠,第一时间里很容易就能产生依赖。尤其是当我愿意主动示好的时候,我们两个的关系很自然就比另外两个室友更加亲密。
那年秋天,我们两个在昆明湖上划船,撞上边上的船,然后就听见那船上的人奇奇怪怪喊了一句,林艾就转过了头。我看向那个男生,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学生。那天林艾如此异常,一上岸就支开我。我暗中观察着,看到她和那个男生又说了阵话,心下疑惑。
后来有一回,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在宿舍楼下赫然看到林艾的男友。我犹豫了一阵,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他愣着看我。我说:“我认得你,你不认识我吧。我是林艾的室友,秦艾萝。”他点点头,说:“我叫齐见。”顿了顿,说:“请你多照顾照顾林艾。”我正想着如何要他的手机号码的时候,瞥到林艾快要出来,只能匆忙告辞。
齐见啊齐见,你这么心疼你的女朋友,却不知道她还遇见了别的男人吧。
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我终于开始了行动。一场既能达到目标又能让自己抽身的计划,需要思考足够多的情况。秋末的某一周,林艾一整周都病怏怏的,请了一周的假,很多事都需要室友代为传达。那个周五的早晨,上完早课之后同一节课的学姐和我说,因为主任的行程关系,本来定好明天晚上的班会改到了今晚,要我尽快通知我们寝室的女生。又说:“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个女生这周病了啊?”我说:“没有啊,好像是其他寝室。”学姐说:“这样啊,那你跟你们寝室的女生说清楚了,班会一定得到,少一个都不行。”
回到寝室的时候,林艾出去吃饭了,只剩下室友小陈一个人。我跟她转达了班会的事,她说要不要帮我转达给其他人,我说:“不用了,我已经和小谢说过了,林艾我等会就要见她呢,到时候说就行。”想了想,又问她:“你下午是有课吗?”小陈说:“要出去。”
就这样,静静地等到班会的时候。传闻中中年变态的主任如期而至,检查了签到表之后就说:“林艾是谁?怎么还没到?”没有人说话。一边的辅导员赶紧说,谁给她打个电话?环顾一圈,看着我说:“秦艾萝,就你给她打给电话吧。”我点点头,酝酿好情绪,走到教室外面给她打了电话。
林艾匆匆赶来的时候,正撞在主任的枪口。林艾和小陈关系本就疏远,也没有再事后问责,一切就顺利地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起。唯一让我有些不快的,是那个小陈。她虽然事后也没有说过什么,但我总是隐隐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在一周之后,当我趁着林艾去洗澡而寝室里没有别人时鼓起勇气翻看林艾的手机,调出通讯录找到齐见,默背下号码的时候,小陈推门进来,让我顿时惊慌。虽然掩盖过去,但从那以后,我越来越觉得小陈是个麻烦。
在同时,我对林艾的性格也慢慢有所了解。她是一个挺独的人,无论何时都讨厌太过亲密的关系,就算对我也保留了相当的距离。所以我知道,这就是她和齐见的关系的弱点所在。利用这一点,我在林艾去社团开部会的那天晚上,打电话给齐见。他知道是我打的电话后还有些疑惑,我赶紧语气焦急地说:“齐见,林艾这几天一直熬夜,身体也不好,我本来就挺担心她,我刚刚听说她还晕倒在学校里了……你别急,我现在在校外,你赶紧过去,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妙招,很容易把自己折进去。可我就是愿意冒险赌一下。最终,我赌赢了。林艾或者齐见,一个都没有来找我兴师问罪。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了。十二月最后几天里,我深夜看到她坐在下面哭泣,下了床问她怎么了。她擦干眼泪,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心情不好。”
我说:“林艾,你不说我也注意到了,你是不是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她想了想,说:“不算吵架。是我不想再和他这样下去了。”
我说:“你想和他分手?”
她轻轻点头。
我说:“林艾,分手的事情不能想当然,否则以后一定会后悔很久的。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很黏我的男生在一起,很多次想和他分手,每次都被他哄得回心转意,最后吃了很多亏,经历过一些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这些话我也就和你一个人说。男生不会轻易放弃一段感情的,除非他自己喜欢上别人,或者对方喜欢上别人。否则,永远只能纠缠下去,没完没了。”
林艾听了我的话,略有所思。
过了很久,我慢慢确认,林艾和齐见真的分手了。我偶尔还会给齐见打电话,说一些林艾的事情。他们正式分手之后,我反倒没有了理由。那时候我才渐渐意识到,我已经从对林艾的讨厌,慢慢变成了对齐见的执念。
五月二十一日凌晨。
火车仍然在铁轨上慢速前行,由北而南,不会回头。我在卫生间里给林艾打完最后一个电话,看着剩余4%的电量,犹豫片刻,在通话记录里翻找到那个号码,回拨回去。嘟嘟嘟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无奈从卫生间轻声出来,回到我的软卧躺下。刚刚过了济南,现下正往泰安。等到十几小时之后就能抵达南方。我的肚子突然又是一阵疼痛,让我又产生了去卫生间的念头。
才下来,刚要出门的时候,门外轻轻的敲门声。
我警觉地站住,不敢说话。
外面传来陌生的女子声音,说:“26号的乘客您好,我们刚刚看到您从卫生间回来,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稍微放松一下,说:“我没事。”
外面的人说:“啊,这就好。因为您是孕妇,我们也会特别注意您。您有事的话随时可以和我们联系。”
我手抵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不说话。
二〇〇四年春夏的时候,我暗中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同校工科的男生,一切都很好。那时候林艾早就和齐见没有了联系,并且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当时我并不记得那人就是之前在昆明湖遇到的男生,因为我丝毫都不在意。我对林艾所做的小动作,在如愿看到她和齐见分手之后就停止了。那以后的近一年里,我都没有再起过什么心思,不过是平常度日。
新交的男朋友,到了暑假以后就选择了分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提起分手的,好像是三两句话就糊弄了过去。他只是一个我连名字都不愿意记得的填补空虚的……替代品。这样说我并不觉得很抱歉。
那年秋天,偶然遇见齐见,就在大街上,人很多,他站得远远的,根本没看到我。有一瞬间,我很想挤过人群去和他吃力地打个招呼,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了。可是我竟然胆怯了,甚至下意识地回避了。
转过年来,到了二〇〇五年新春。寒假回家的时候,噩耗才突如其来。父亲的公司破了产,一下子举债太多,我们家的房子也被抵押了。事情发生在上一年年末,我却是到了家以后才被告知。我妈等着我回家,就带着我回到她娘家住。我原来最骄傲地生活着的地方,顷刻之间变成我的地狱。我不敢被任何过去认识的人联系到,生怕他们知道了我家的事情之后说些什么。
我从一个公主,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
过年期间,每天住在外婆家,心里烦闷。那时候,逐渐开始放任自己,流连在那些声色场所,化浓妆,做头发,勾引那些好色的男人帮我付昂贵的酒钱。从这种冒险中,我获得从未有所的满足。我甚至想到辍学,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
有一天,又让一个中年秃头帮我买了单。回家的路上,他慢慢开着车跟在我旁边,甩不掉。他说着下流的话,要我上他的车。我冷笑,反讽了几句。刚说完,他就下了车,像只饿虎一样扑过来,强硬地拽着我的头发要把我扔上车后座。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感到了害怕。
最后我没事。拉扯的时候,秃头突然被人踹了一脚,跌倒在地。我一看,是个有点眼熟的男人,拽着我就跑。跑了一阵子,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停下来。我边喘气边看他,试图认出来是谁。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说:“秦艾萝,不记得我了吗?高中三年我都坐你后面啊。”
我登时想起来是谁,顿时比刚才更加窘迫,说:“刚才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已经走出的时候,听到他在后面说:“我以前挺喜欢你的,现在也是。”
我听着更加加快了步伐,最后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放声大哭。那天以后,我终于决定要恢复正常。
那一年,二月初就开学。我和母亲告别,沉重地踏上去往北方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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