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茫茫】蒙太奇蒙太奇蒙太奇(1/2)
很多年里我都不敢回想起二〇〇三年七月二十八日那个晚上。那是我们最初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聚在一起度过润城的烟火夜。包行天联系不上他的母亲,我妈吴女士开车先送他回去,启蒙和他们同行。我和阿凉等待许久,等到烟火散去。吴女士开车回来,说时间不早了,送我们回去。先到月鹿街送了阿凉回家,然后我俩回家。
回到家里的时候,心里却总是打着鼓,在睡前决定给启蒙打一通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那头传过来启蒙的声音,说:“他不见了。”启蒙的声音,苍凉无比。
那个晚上,我让马上要入睡的吴女士再度起来,开车送我到润城综合医院。烟火之夜,医院里人也不多,启蒙一个人坐在走廊。我颤抖着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给他一个无声的拥抱。然后我看到他眼里的空洞,手足无措。
那个夜晚过后,启蒙一次都没有和我再提过那晚的事。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而我也间接了解到关于包行天家庭的故事。在某些新闻里,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字。人们说他就是包行天父母的两起死亡案的凶手,林育生。
醒过来的时候,是司机叫醒我,我们已经抵达流亭机场。仅仅不过一天以前,我才从上海飞到青岛。这一天却魔幻般地改变了许多事。
飞机上,一路睡去,直到落到上海。出了到达口就准备出去拦车回家。在那时候,意外地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回头看去,看到一张中年妇女的脸。我思索了几秒后才想起来,然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走上前,说:“真的是你,林茫。好久不见了。”
方涧的母亲向我微笑。
大学最初的两年,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在新的城市上学,念我并没有特别兴趣、只是传闻就业率很高的专业,并且我和我妈也搬到了这个城市。这种感觉,就像是完全意义上的新的人生。
我发现我真的对经管没什么兴趣。更可怕的是,我不觉得我对任何专业有着超常的兴趣。认识的很多外系的同学,往往能够眼睛里带星地讲述他们的梦想,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很孤独。为什么我会突然有了孤独感呢?从最开始算起,我曾经拥有一批袁梦琪那样的姐妹。后来我有阿凉和启蒙。阿凉是我在家乡的同伴,启蒙则和我一起经历异地求学的几年。上了大学,我猛然发现,我一直以来所自以为的那种独立,其实根本就不算独立,因为我始终有一个依靠。而现在,我没有了。
大二开学前夕,我已经搬到寝室住的时候,启蒙来过一次。那个时候我平常地给他介绍我的生活,好似一切真的平常。我没能多留他几日,因为我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我这里。大一的一年里,他和李正述的关系突飞猛进地发展,已经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侣了。而我们,则被两座城市相隔,无形之间,已经没有那么亲密。
所以,当他说出想要和我一起去旅行,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是期待的。
一个学期里,我都等待着假期的到来。
假期到来的时候,启蒙和我说,能不能让李正述和我们一起去。
室友方涧姑娘看到我桌上的入台证,说:“林茫你要去台湾玩啊?”
我点头,说:“是啊。不过我是该找个男朋友了,都没有人和我一起去。”
意外地,平素腼腆的方涧居然说:“要不我陪你好了,我很久以前就办过护照,办过港澳通行证,办过入台证,可是一次也没出去过。”
我大概是心情不好,居然就随口说:“那你为什么要办呢?”
她一愣,说:“因为我很想到外面看一看,就算不能,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本子,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出发了一样,心情也会变好。”
我当时没有告诉她,我听着她说的话,心里被触动了。
然后,方涧姑娘也加入了我们,凑足了两男两女的行程。离开寝室那天,我们直接带着行李乘火车到杭州,然后搭车到萧山机场。我们四个人终于碰头,彼此认识,然后共同踏上了前往台北的飞机。
回到愚园路上的家的时候,吴女士一个人在房里午休。她见我此时回来,微微吃惊。我说:“人家婚礼不办了,你看,你别老催我结婚,再怎么着也比临时悔婚强啊。”
吴女士表情平静,没什么反应。
那一瞬间,我知道她知道了。一直以来,吴女士就不是无知妇女。这些年里她能够帮我抵挡掉那么多外面的事,让我从不察觉林育生的事情,可见她比我看到的更强大。
于是,我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你这些年让我在一个没有什么负担的环境里长大。我已经变得和你一样强大了,我来保护你。”
吴女士叫我的名字。
我说:“我陪你去杭州看他吧,我们三个人,总要见面的。”
“是因为我。”吴女士平静地说:“他是在我们家附近被抓到的。逃跑的时候病情发作,才没有逃成功。他一直都知道我们家是他不能靠近的禁区。他把自己送到了陷阱里。”
晚上,我们准备着第二天去杭州。吴女士整理衣服的时候突然说:“对了林茫,昨天有人来找过你,年轻男孩子,说他叫周兆云。”
我说:“知道了。”
第二天我们抵达杭州东站。包行天在那里等候我们。他仍然是黑色装束,两个人互相对视。当他说出“阿姨,我是包行天”,那时,吴女士的眼眶就已经湿润。我看着我们的奇妙的姻缘,也有些动容。
林育生已经被羁押候审。监狱的场景比我想象中寻常,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灰蒙蒙的色调,让人感到阴冷。这里就像是普通的住所。我们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林育生出现。一个小时里,我脑子一片空白。等到那扇门终于有所动静的时候,我仍然无动于衷。
然后,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貌若寻常,只是一个中年男人而已。谁都可以看出来,他病入膏肓,气色极差。
我们在第一时间里对视上,我看着他看我的眼神,不敢挪开视线。我可以在他的眼神里读出很多,可我的脑子还是凝固的。
吴女士和他面对面坐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说:“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能感觉到你,可是真的能再见到你,竟然是此时此刻。”
林育生说:“对不起。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二十年,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的是你和茫茫。”
我听到他说茫茫,心里怔住。不记得是哪个时候,我偶然记住,我的名字是我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取的。吴女士本来说改成光芒的芒才比较好,父亲说,名字不能取得太好,要谦逊一点,人生才会平顺。
吴女士说:“我倒是没什么,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可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所以,所有的后果都是我自己愿意承担的。只是林茫,她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林育生抬起头再度看向我,微微扬起笑,不说话。
吴女士又说:“林茫真是随了我,初一那年就认识了一个小混混,当时我真的很生气,很怕她最后变得和我一样。这些话,我当时不能告诉她。”
林育生说:“你做得对,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一生。”
那一天,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晚上,和包行天一起吃饭。我稍许喝了点酒,看着眼前的他,说:“包行天你知道吗,过了这么多年我再看到你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就是,和你比起来,我的生活,我所以为的我的那些痛苦,那些磨难,统统屁都不是。我们所经历的,不过都是每个人在一定阶段都会遇到的事情,小情小爱,小打小闹而已,和你不一样。”
包行天说:“你和启蒙,我一直没问过,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再来往?”
我笑笑,说:“蒙太奇是一个不容易被改变的人,对你也是,对李正述也是。我和他那时候,也算是七年之痒了吧,哈哈。你知道吗,分离有时候是一种仪式,不经过这种仪式,人生好像就永远过不了那道坎,只能停留在原地。而那时候的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停留在原地了。”
二〇〇九年一月七日,我,蒙太奇,李正述,方涧,四个人抵达台北松山机场。从台北开始,我们一路南下,台中,嘉义,台南,高雄,然后是至南的垦丁。前一年我看到台剧《我在垦丁天气晴》,然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垦丁。然后我朝思暮想的垦丁,最终也没有去成。
简单来说,是在嘉义的时候,我们都在阿里山淋了雨。到高雄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开始感冒。到去垦丁的前一晚,彻底发了高烧,被送到高雄市内的医院吊了一晚上的盐水。我们一行人最后放弃了去垦丁的计划。等我过了一天差不多退烧的时候,我们决定返回台北。路上我一直看到方涧姑娘悒悒不乐,便说:“不能去看垦丁的海,你很失望吧。”
方涧看我,微微笑,说:“我只是觉得,好可惜啊,最后也没能去一次。不过这一路我们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我的回忆已经足够了。谢谢你,茫茫。”
我们于是由南而北,再重复我们之前的路。经过嘉义的时候,想到我们在阿里山。方涧总是走得比我们慢一些,远远跟在后面。我自动等她过来,和她一起走。一路上,方涧都没有问过关于蒙太奇和李正述的问题。和方涧走了一段路,她对我说:“我想自己走走,你去找他们吧。”我加速往前面走,走到尽头,却只看到了启蒙一个人。他站在一处断崖前,面对着一个空谷。
我说:“你站这里干什么?李正述呢?”
他回过头,对我微笑,说:“我先把他支开了。茫茫,我现在过得很幸福,真的。可是这样的幸福中,让我有时候也会想起过去。你刚过了二十岁,我也快二十岁了。迈过二字头的人生,好像是真的会有点不一样了。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记得,一起看烟火的约定。”
我微微酸涩,说:“不是早就实现了吗?现在又提干什么。”
启蒙说:“可是现在不是只剩下我们了吗?茫茫,虽然这话不太好,可是,失去的人已经失去了,所以剩下的人才格外珍贵。我从来没想过,在你和李正述之间做选择题,我也没有那个资格。这一次来台湾,我一直怕你会……不高兴。”
“蒙太奇。”我忽然放开嗓子大声叫出来。
他一愣,看着我。
我说:“我没有不高兴。”
启蒙说:“我听别人说,在这里大声喊对方的名字三遍,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
我说:“这是你自己编的吧。”
没说完,他就连续三次,大声喊了我的名字。然后,我也走到和他并肩的断崖边,继续大声喊了他的名字两遍。
那个时候,不知道原来是要连续喊三遍的。我以为之前喊过了一次,就只要再喊两次就够了。
来看林育生的人越来越多。林育生移送医院的那天,先是一个名叫姜城的警察来到。他似乎是当年蒙太奇认识的那个警察,而我则没有印象。随后不久,蒙太奇和李正述带着庄明生律师也到了。
晚上,当所有人聚在庄明生的房间里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时,那个人出现了。我和启蒙都曾经和他接触过,两个人都是微怔。
何彰诚刚介绍完自己,包行天就走过去,轻声说:“我们谈谈吧。”然后强行拉着他往外走。我和蒙太奇也不约而同走了出去。
包行天摘下帽子,露出他的面容,缓缓道:“你好,我是包行天。”
何彰诚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方道:“我找了你好多年……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看了我和蒙太奇一眼。
包行天说:“我们三个,小的时候是认识的朋友。这些年里,林育生都在帮助我。”
何彰诚摇摇头说:“你清醒一点,你是被他诱拐了,只是你年纪小,对他产生依赖了。他是你父母命案的凶手。这二十年里,我做梦都等待着这一天,能够抓到他,对你死去的父亲有个交代。”
蒙太奇插嘴道:“何先生,林育生究竟有没有罪,不是你来定夺的,没有经过审判之前,他不是罪人。你执著追寻了林育生这么多年,当然很不容易。可是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你找了这么多年,所以才让你陷入越来越孤立的判断,让你不能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何彰诚看着他,说:“你们两个一起发现了方宝淑的尸体吧。和你们一样,我亲眼目睹了包淮南的死状。那晚接到报警之后,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血从他腹部的伤口一直淌下来,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蒙太奇说:“何警官,你记得徐安安吗?她是那时候的验尸的法医。”
何彰诚说:“她怎么了?”
蒙太奇说:“二〇一一年我去上海见过她,那时候她对我说,包淮南的死因是砷中毒,可是因为上层施压,她最后只能改成了肝破裂。你既然就是当时的警察,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何彰诚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他自顾自地摇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说:“没有道理,包淮南是我们相处这么久的同事,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这样做?”
蒙太奇说:“这也是我们一直不理解的地方。当时的临安分局局长程兴奎在二〇一〇年被免职后就一直不知所踪。可是如果我们能找出真的凶手,也许答案就会解开。”
包行天说:“您不是说,这些年里您一直在找我吗?我知道我父亲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所以,在这件事上,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想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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