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启蒙】普通人生(1/2)
新闻里,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动乱,有的人遭逢不测,有的人流离失所。普通人的生活到底离新闻里的世界有多远呢?好像隔了几光年,没有感同身受的可能。所以,对于普通人的人生,但凡遭遇到一点点不普通的事情,就已经是波澜万丈了。
对我来说,我始终忘不掉二〇一一年年底的那场贯彻一整夜的漫长拷问,每每想起,都叫我毛骨悚然。可是我形容得再多,在你们的眼里,说不定只是天花乱坠的夸饰。那整个晚上,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我所直面的公权力的强大,让我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无比渺小。这会是一场永远的噩梦。
现在,这场噩梦降临到李正述的身上。
四月末的杭州,天空飘着小雨。警局外面的道路上,笔直排列着两行香樟树。我坐在周兆云的车里,和他一起等待着接下去的某个时刻。
几天以前,姜城告诉我,失踪多日的何彰诚被害于上海。一同消失的何彰诚生前所开的车也出现在现场。警方在车上提取到一个人的大量指纹,是李正述。就这样,与犯罪从来搭不上任何边的李正述,成为犯罪嫌疑人被带去警局。
他被带走的时候,我知道他会面对的是什么。几年前我不过是作为一个知情者,而现在他却是犯罪嫌疑人。他会经历比我更痛苦的经历。
李正述走了以后,原本要和我们告别的林茫,临时决定多留下来几天。庄明生律师在得到我们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赴警局。他和我保证,李正述不会有事。我当然知道他最终一定会出来的,但我不知道在这过程中他所受到的伤害是否能够抚平。
在等待了一天之后,我陷入绝望。我对林茫和包行天说:“我要去警局,把徐安安的事情都说出来。是他们杀了何彰诚。”
他们两个一起阻止我,要我耐心等待。为了让我分心,林茫提出让我们一起来看当年包行天妈妈交给林茫妈妈的东西。刚打开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是一卷多年前的录像带。这种款式老旧的录像带,只能在特定的录像机里播放。我们无奈先把它放在一旁。
林茫又说:“明天我们一起去趟润城吧。”又看向包行天:“你也好久没回去过了吧,和我们一起去吧。”
包行天看了看我,点点头。
第二天,我们一起乘地铁去润城。在地铁里,林茫说:“那个时候啊,我们想偷偷来杭州补课,都要先转公交,非常麻烦。现在乘着地铁,马上就到了。”
包行天什么也不说,笑着看我们。
我们直接在A大厦站下车。我和林茫不由自主朝富士路走过去。这条当年就很僻静的小路,如今更显得荒芜。我悄悄看着林茫,观察她是否会有变化。
走到拉面馆的旧址,我们都停下来。林茫看着包行天说:“你现在变得这么酷,会开摩托车吗?”
包行天一愣,点点头说:“会,但不常开。”
林茫说:“有机会想让你教教我,我手上有一台。”
包行天说:“好啊,等你有时间。”
晚上,我们终于要回去。包行天去买地铁票的时候,我对林茫说:“其实你我都知道,润城早就不是我们的润城了。我们今天一整天,试图找到过去,但都失败了。我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茫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说:“我一直是支持你走的。你不必非得留下。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周兆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离开我们所有人。茫茫,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回到酒店,遇到庄律师。他说,李正述明天下午释放。晚上的时候,我想了很久,给周兆云拨通电话。
第二天下午,他开车来接我去警局。路上下起微雨。
我说:“林茫之前准备要走了,你知道的吧。”
周兆云说:“我知道。”
过了几秒,我说:“谢谢你照顾她。”又说:“一会儿你车停得离警局门口远一点,让我能够远远看他一眼就行。”
他说:“你不打算见他?”
我说:“周兆云,你们两个算是朋友吧。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这两天,你带他去别的地方散散心,随便去哪里都好。等他准备好了,再让他回来。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他。”
他想了想,说:“好,我答应你。”
于是我们开始了等待。警局门口来来往往有人进出。过了很久,自动门再度向两旁推开的时候,庄明生走出来。在庄明生后面,他的远远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仍然是几天前被带走时的那身衣服。他看上去只是很疲倦,但还是他。
我说:“我该走了……你照顾好他。”便迅速地下车往回走。我不知道李正述是否已经看到我离开的身影。无论如何,周兆云会和他解释。解释完了,无论他同意与否,他都会暂时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得到片刻的本该属于他自己的安宁。
我突然有这么一种很丧的想法,那就是,是不是我给李正述带去了这些不幸。上天对我们两个的考验好像确实多了一些,仿佛不到最后不肯让我们有美满结局的连续剧。只是,对我们的人生来说,最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离开警局,不自觉来到了市郊,母亲的家。逗留杭州的这些天,我都没有选择住回家里。这几年我总是在外面,本应珍惜这次机会,在家里多待待。只是我对于回家总有些犹豫。和李正述一起回去过一次之后,也没改变多少。我和母亲,好像是生分了。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在家门前的院子里闲坐,看到我来,不急不慢地给我开门。她让我坐下,说:“你现在倒像是客人了。”又说:“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那我走啊。”
母亲轻笑,说:“对着我发什么小孩子脾气。”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恨我吗?长大了以后总是对你这么疏远。”
母亲想了想,说:“其实从你十五六岁时候上高中开始,你在家里待的时间就一直很少了。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很多心事,不愿意对父母讲,这是小孩子的惯性。可能是我这个妈妈做得不好,总想着你人在外面,有个人照顾就好了。所以一直感谢李正述这么多年都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才知道,原来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照顾的。我给了你生命,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愿意和我分享,我很开心。不愿意,也不是什么错。”
我说:“我碰到什么好的事情,都会和你说的。”
母亲说:“上次你们一起过来,有的话我就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们两个,是他更需要你的照顾。我也是在前几年才发现的。他的父母走得太早了,他把很多情绪都埋住了,他的冷静全是自己逼自己的。我不能说这是不是他会和你走到一起的一个原因,但是很显然,他更需要你。”
回到酒店的时候,刚坐下,林茫的电话就打过来,说包行天找到了一台旧的录像机,等我过去一起看录像带。我收拾好心情,去到他们住的地方。我敲门,林茫给我开门,不问我任何一句关于李正述的事。包行天坐在里面,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来了。”
于是包行天缓缓放入那盘珍贵的录像带,我们三个同时紧盯着屏幕不出声。
画面里,是某条车辆来往不多的公路。夜晚。右下角显示着时间,是二〇〇三年三月十日。是那一年润城烟火大会四个多月前。这是一盘道路监控视频。我们全神贯注看了五分多钟,始终没看到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就在我们开始要分心的时刻,一辆车出现在画面里,缓缓停住。司机走下车来,打开车前盖,俯身做着什么,看起来是车辆出了问题。这时候,整条公路上没有别的车经过。
半分钟后,平静的画面彻底被打破。出故障的车突然之间向前猛地滑了一段距离,站在车前的司机顷刻之间被卷到车底。然后可以看到,故障的车后面,有一辆跑车方才停下。故障的车的后部,被跑车撞得稀烂。
几秒之后,跑车车主才走下来,往前走到了故障的车的前面,蹲下去看了看卷在车底不动弹的司机。接着,跑车车主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迅速跑回了自己的车里。跑车开到另一条车道上,以极快的速度疾驰离去。
画面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包行天按了快进键播放,约莫半小时之后,反向车道上出现了事故之后的第一辆车。车停在路旁,司机走下来查看,然后回到车上,没有离去,直到十分钟后,画面停止。
播放完毕后黑暗的屏幕上,映照出我们三个茫然的脸。这是包行天母亲在被害前几天匆忙交给林茫母亲的东西。也就是说,包行天的母亲与这场交通事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甚至这种联系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我们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包行天父母的两起命案,可能并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所有推论,都必须建立在包行天母亲到底与这场事故有什么关系的基础上。
我想了想,对包行天说:“你再放一遍。”
包行天再次播放。我看着画面,说:“暂停一下……你们看看右上角这里,是不是一块绿色路牌的一部分,好像写的是……”
包行天说:“杭州。”
我说:“所以,这个地方很可能就在润城……”
然而对于二〇〇三年,我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所有人能够想起的,不过是那年三月份,非典越来越受到关注,伊拉克战争拉开帷幕,这两件事几乎盖过了其他一切新闻。
我说:“姜城那时候就在润城警局,他可能会知道。”
包行天好像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阻止我。当我在电话里将我们的发现都告诉姜城以后,他在二十多分钟后就立即赶到。姜城本来也是准备在林育生去世之后离开,但在发生了何彰诚的命案之后,他又多留下了几日。
姜城走进来,就看到我们三个围着坐。他看着我们说:“你们有了新的证据,最好还是告诉警方。”
包行天没看他,说:“你们慢聊,我先出去转会儿。”于是像掠过空气一样走过姜城身边。姜城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我说:“你别在意,他只是……”
姜城说:“我了解。”又说:“我来的路上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好像是在润城郊外的杭润公路上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但解决得很快,印象不太深了。这样吧,我明天回一趟润城警局,那里估计还有几个老人还能认得我,我再去问问。”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于是姜城准备离开,我送他出去。路上,姜城对我说:“包行天,我怕他会做一些冲动的事情。你们几个之前,是不是一直私自调查案件,瞒着我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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