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Amy】宿敌（1/2）

接受自己的身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的时候，我宁愿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就像我母亲那样，直到临死的时候还并不完全知晓。终其一生，她只是一个被爱情黯淡了人生的女人。而我的记忆里面从来就没有父亲。如果他当真能够像不存在过一样被抹去，我的人生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哥哥不会出事，会去北京上全国最好的大学，等赚了钱，让我们家的情况好起来。那时候母亲不用再看人眼色过日子。而我，可能会在铜雀巷里长大，因为哥哥耀眼的存在而继续碌碌无为，做一个普通的小镇姑娘。到了年纪，就该嫁人。那时候孙驹和聂树也长大了，一个深沉一个乐观。可我不想嫁给孙驹，也不想嫁给聂树。

这一切，因为我的父亲所赋予我的身世，都成为一种想象。

当我在高考结束之后第一次听到小姨向我转述林大娘的那些故事的时候，我没有代入感。他们口中的那个徐旭云，单枪匹马做卧底，精彩得不真实。那么遥远的一个人，活在别人口中的一个传奇人物，是我的父亲。我也是慢慢地才接受下来。

父亲啊，为着你的一腔孤勇，你的大无畏精神，我们家人却承担了这许多不幸。我不知道是恨你，还是原谅你。

因缘际会，让徐旭云和林又仁原本各自的两个家庭，融合成为一个家庭。林大娘在世的时候，我始终只把她当做和蔼可亲的长辈，尽管感激。直到她去世后，我才知道她的故事，明白她所经历的一切让她成为了怎样一个内心坚韧到无法想象的妇女。是她一手促成了我们两个家庭的融合，是她成为整个故事的传承者。

所以，当这个新家庭一点一点飘零殆尽，我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当我尚未从林诀告诉我的这几年的真相以及林姨陡然死亡的消息中缓过来的时候，齐见的决定成为我更害怕的事情。他是从始至终与此无关的人，凭什么要因为我而卷入这些是非，遭受苦难？

我想尽我所有的办法，试图去阻止他的自我毁灭，却仍然没有成功。在张玉龙现身的P大的礼堂里，他被一把尖刀刺入腹中，当场昏迷。

我几乎是绝望地拨开人群，瘫倒在他的身边。尽管经历过这么多次离别，我从来没有亲历过这种场面。哥哥是消失的，林大娘安静地在病床上离去，林姨的死亡我也没有亲眼见证。唯一亲眼目睹的死亡，是母亲从雪湖里捞出来的场景，她的全身发白，没有起色。但那也远没有眼前大片大片的殷红色的血来得恐怖。

我一片空白。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在医院的走廊坐着，边上是原昙和林诀。我猛然站起来，吓了他俩一跳。原昙走过来，叫了我一声。我抓着她，说：“他会没事的吧……”声音无力到我自己都快认不出。

原昙说：“不会出事的，齐见他，不是轻易会离开的人。”顿了顿，又说：“学校那边得有个交代。那把刀是不是齐见自己带过去的……”

我沉默。

原昙叹了口气，说：“学校那边你先别去想了，我会帮你们应付过去的。”说着便要回学校善后，和我们告别。

林诀靠近过来，似乎有些犹豫地张了口：“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没心情。”

“你先听我说。”他说：“齐见这次的行动，我知道。他找我商量过，这是我们的计划。”

我眉头一皱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和我说，他准备去刺杀张玉龙。他知道他不可能成功，而且还会被逮捕。他想要的就是这个，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足够的关注，然后把所有事都说出来。也就是说，他的计划是，毁掉自己的一切前程，来帮你。”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他想办法带着凶器混进去。我没有反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他说不定会想出更疯狂的办法来。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允许他这样毁了自己，所以我……想办法告诉了张玉龙的手下，我从前混黑道的大哥，邱邵坤。”

“你找人去……他差点就死了，因为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对不起……可我知道邱邵坤的分寸，不会要了他的命。我更知道面对现在的后果，你会更无法接受的是齐见成为一个杀人未遂的罪犯。至少现在，他是受害者，等他康复了，出了院，可以继续他原本的人生。”林诀顿了顿，说：“而且，邱邵坤已经向我保证，一直到齐见完全康复前，他会确保齐见不被张玉龙盯上。我了解邱邵坤和张玉龙的关系，他们早就没有那么亲近。知道你的事情的人，只有邱邵坤，他也一直瞒着张玉龙。张玉龙对你的事情，仍然不知情。”

“那等他康复了以后呢？我们不还是要任人宰割？这就是你的想法吗，林诀？”

他沉默了片刻，说：“至少现在你不必担心齐见的安危了。后面的事情，由我来接手。”

“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他怔怔地望着我，然后不说什么，和我继续坐下，等待齐见的消息。

齐见脱离了安危。那之后我才想到是不是应该通知他的母亲。我想了想，打电话告诉给姨夫。这对他来说，同样也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一时有些受到冲击。平静过来以后，他说先不要告诉齐见母亲，同时马上打了一笔钱过来，供我支付医药费。我心中苦笑，他并不知道，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因为这些钱，让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聚到了一起。

学校那头，校方配合警方寻找凶手，并没有人去追究齐见自己的嫌疑。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渐渐不了了之。

齐见昏迷了四天之后醒来。我和林诀、原昙三人都轮番守在他的身边。在校外，林诀几乎对我寸步不离，每次都是坚持把我送上宿舍楼才算完。我对他的怒火早已平息了许多，但看到他仍然心有芥蒂。

齐见醒来的时候，看到我，不自觉地想要闪避。

我微微哽咽，握紧他的掌心，说：“没事了，我不怪你了。”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之后警方有过来调查，但他配合得很消极。他们来过两次，之后就没有再来了。陆续的有些他的同学与朋友来探望，我能回避尽量回避。

孙驹在齐见醒来一周多之后前来探望。我在门口等他，他出来以后，我一边送他，一边问：“你和我哥哥的事情，他都和我说了。他也应该和你说了吧？”

孙驹说：“嗯。”

“这次的事情，你参与了吗？”我说：“我哥哥有没有告诉过你，齐见准备刺杀张玉龙的事情？”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

送完孙驹走的时候，再回到病房，路上看到秦艾萝从病房出来。我们不得不打照面。我说：“你来干什么？”

她瞟了我一眼，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我一愣，说：“聂树知道吗？”

“和你有关系吗？林艾，谁跟你在一起谁就倒霉，你早该认清自己了。”说着便扬长而去。

那一刻，我心里最悲凉的，是我知道尽管我恨她，可是她说的，却是对的。

三月底的时候，齐见出院。我们都想让他再住一阵子，可是他坚持要出院，没有人拗得过他。林诀安排他住到了一个离P大和T大都算近的H酒店，自己也搬过去，住在他的隔壁。齐见不肯办理这学期的休学，没过多久就回去上课。我同时也拜托孙驹尽量照顾好他。

那段时间，在他们住的酒店大堂，偶然遇到安媛。她仍然对我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笑着和我打招呼。去年夏末她回国后，选择到北京来工作。之前租了半年多的房子出了问题，现在暂时住酒店。

我其实无心听她说自己的事，敷衍地说：“你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现在一个人在北京工作，也挺不容易。”

她似乎在想什么，说：“其实也没有很不容易。”顿了顿，说：“有一个认识的老朋友，在北京，平时挺照顾我的。”她的脸上微有笑意。

我说：“男朋友？”

她一愣，说：“算不上吧。不然下次带你一起见见他？”

我推辞说：“不用了，你觉得那个人好就行了。”顿时，我想起了哥哥。你挚爱的那个人，终于有了别的人，你不难过吧？

一个月的时间，相安无事。生活仿佛逐渐回到正轨。我和齐见□□了。我们从八岁认识开始，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命运始终难解难分。对于他的感情，和我对其他任何男人的感觉都不相同。他给我一种安稳感，让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陪伴彼此，走过很多年。我好像已经忘却了姜城。他只是活在我久远的梦里的男子，美好得太不真实。我已经不可能再遇到他，也没法再有像我找到安媛的那种巧合出现。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齐见就是我的爱情。

我并不知道，事发之后，林诀又告诉了齐见多少事。从他醒来以后，他再也没提过关于张玉龙的事。然而我却知道，眼下我们的相聚，只是短暂的幸运。随着齐见的身体康复得越来越好，那个如鬼魅般的幽灵邱邵坤将会再度出现。而我已经做好打算，为了所有人的平安，就让他拿到他想要的那些钱，反正那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各取所需，然后把一切都隐没下来。

然而还是出事了。

这一次出事的人，是孙驹。五月二日，林诀打电话告诉我，孙驹在宣武门外出了车祸，昏迷不醒。齐见就在我的身边，我只能告诉他实情。齐见和孙驹在这段日子里也越来越熟悉，他也应该知道了我和孙驹的关系，不过很少提起。

我们赶到医院，林诀正等在手术室外。整个场景与三个月前几乎如出一辙。我想避开齐见单独问林诀，却避不开，只能让林诀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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