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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逃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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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二十三年,一场雨洗涮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沉封了一件深宫辛秘,没有广为流传,没有载入史册。

这一年,西靖国凌迟了一位妖妃,此后世间再无朱念。

建兴二十七年,雾渺渺,雨潇潇,一把油纸伞,垂挂水珠帘。

打伞的孩子抬头仰望,雨雾朦胧,钟楼耸立,直冲云霄。

他推开木门进去,将伞收拢立于门旁,抬眼看了看,飞梯盘旋,好似望不到尽头。

他小脚踏上去,声音稚嫩地数道:"一。"

"二、三、四、五……"

"一百。"孩子停了下来,将身上有些碍事儿的明黄色锦袍撩起扎进腰带里,方才继续登楼,口中接着数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声音回荡,空旷辗转。

孩子爬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撑着膝盖,歇息了一会儿,定定神,登上最后一阶。

楼顶八角吊檐,四面围栏,中间一具大金钟,微风拂过,飞旋满室宣纸。

一张扑到孩子面上,他揭下来一看,墨迹未干,银勾虿尾,字字如泣。

栏杆边放着一方笔墨纸砚,栏杆边上立着的身影颀长萧瑟,不复伟岸,明黄衣袂翻飞,鬓发微霜。

孩子唤道:"父皇,下雨了,儿臣来给您送伞"

人影微动,没有回身。

孩子上前,也趴在栏杆上,看着脚下蜿蜒的琉璃屋脊,仰头问:"脚下什么也没有,父皇看的什么?"

"天边。"

孩子踮起脚尖张望,望不尽的明瓦朱墙,又问:"天边有什么?"

孩子的头顶被温暖的掌心覆盖,那个温润的声音带着道不明的哽咽:"你的母妃……盛儿,可还记得他?"

孩子凝视着细雨,想了许久,如实道:"记不清了。"

小儿年幼,看不懂父亲唇角凄凉的苦笑。

可叹:锦书拖思,离人不归。登高望远,微雨钟楼。

建兴二十八年,西靖国归还了侵略北齐国的十座城池,两国正式签署了停战协议,大开国门,恢复往来通商。

北齐国都城嘉兴日益繁盛。篆雅轩就是这繁华之地中最热闹的一处。

篆雅轩门庭大开,宴八方来客,不**份高贵,有钱便能进,轩内分设雅舍,茶舍,酒舍,甚至妓坊。不论是听书,喝酒,品茶,听曲儿,赏舞,还是找姑娘,来此准没错,真乃鱼龙混杂之地。

品一壶茶,耳听八方,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掌茶小司游走在各茶座间,添茶倒水,招呼周到。其间忽见门外一身着绛玄色华服的男子背着个包袱信步踱来,这夺目的色泽穿在一个男子身上竟丝毫不显违和突兀,只因了他那一张艳极的脸。

小二认出来人,笑着迎上去:"曲公子,真是许久没来了,今日这是要出远门呐?"

"是呀,今日我便离开嘉兴回衡安了,走之前再来你们这里小坐一会儿。"

小二接过曲莫执手里的包袱,跟着他往楼上走去,听他边走边道:"老规矩,春山雪芽,九江茶饼,加一碟小天酥。"

小二笑答:"哪还用您说?您一来小人便知,您在这稍坐片刻,我这就吩咐厨房准备。"

他寻了个椅着栏杆的位子坐下,打算边吃边听楼下的说书老先生唾沫横飞的说书。

他这些时日困在阿姐的王府中,没少受管束,难得躲来这清闲一阵儿。

曲莫执家中排老二,上有长姐曲陌缓,下有小妹曲莫念,曲家父母早亡,余下他成了曲氏唯一男丁。

长女自小被拖给了父母故友抚养照料,认其为义父。俩小的就被外祖父带入山中抚养。

曲陌缓被义父打小当作男儿养,习武弄剑,养得十分彪悍,最后在她义父开的镖局里当了位女镖师。

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把那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脸也磨得饱经风霜,曲莫执本以为她要成为苦守空闺难以出嫁的老姑娘,?哪知在她十八岁那年出门押一趟远镖半路上捡了个算命的瞎子,就把自己给嫁了出去!没错,算命的,瞎子。

那会儿年方十一岁的曲莫执是怎么看这瞎子怎么不顺眼,没少折腾闹事,想阻止他阿姐干傻事。在曲莫执眼中那瞎子除了幅皮囊长得好看些,简直一无事处,配他阿姐脚趾头都配不上。

由其在那瞎子与曲莫执第一次见面时,他摸着曲莫执的手骨一副高深的模样说道:"小弟福祸不浅,眉宇桃花绽,命里情丝缚,十八生死劫,避之不却,渡则福至。"

曲莫执当时岁数小,听不大懂,他捏拳羞愤,只当瞎子满口胡言,拿什么桃花之类的词,影射自己的样貌。

曲家三姐弟,唯独他生得最像母亲,一个男儿比起女孩还要精致剔透三分,曾没少被玩伴戏称:"小美人。"

他没少因此烦恼,他自幼习武,他聪明肯用功,加之其外祖父乃退隐江湖的隐士高人,由他指点,他的武功日渐突飞猛进,十岁时便具有和江湖上中上之辈较量的资格。他自小立志,将来长大便要纵横江湖!

所以听瞎子一番妄语,他想也没想,提起拳头就对着那张讨厌的俊颜砸去。

然而这一拳头下去没多久曲莫执就后悔了,谁他娘的能想得到这粗布麻服的瞎子竟然是北齐国百里皇室遗落在外的一颗沧海明珠啊!真是万分励志,万分感人,他阿姐走了什么狗屎运?随手一捡就能捡个皇子?

最后曲家长女陌缓嫁入皇族,成了北齐国定兴亲王的正妃!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因为外祖父的坚持,曲莫执没能和阿姐一起去那朱门琉璃瓦的漂亮的大王府里享福,但他的好阿姐也没忘了时刻贴补娘家。

自此以后他们的山中生活也过得肥里流油,比起那些城中公子哥们也不为过。

可好景不长,待曲莫执十四岁那年下得一回山,见识了外头花花世界里的灯红柳绿哪里还能忍得住山中的岁月清苦?随即留书一封,背上他爹生前留下的剑,天南地北周游列国的闯荡去了。

游荡至今,已然二十有三的曲莫执依旧孑然一身,未成家,未立业,还将他爹留给他的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弄丢了……

倒是江湖上混出了些业绩,接掌了一个门派,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收了一众忠肝义胆的小弟,还意外得了一个宝贝疙瘩。

本来曲莫执年前还在衡安和他的一众兄弟们消磨时光的厮混,直到收到阿姐来的家书,请他过年回嘉兴的王府一聚,同家人过个安稳年。

他想想自己常年在外游荡也是该回去瞧瞧,而且自己的宝贝疙瘩还养在阿姐家中,这么久没回去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

随即回了信,带了两身衣物便轻装出行前往嘉兴过年去了。

本打算初七过完就动身回衡安的,怎料阿姐一留再留,一住就到了三月。许是漂泊久了,难得有段闲暇安宁的日子,曲莫执也住得悠然惬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事一会儿逗一下阿姐家的小肉球,一会儿耍耍自己的宝贝疙瘩,直到院内哭声震天才作罢。

除了要忍受一下阿姐和她相公没羞没臊的腻歪,也没什么不好,如此一时也不急离开,年过下来人也比年前圆润了些。

直到一日,曲陌缓一脸谄媚的笑着敲开他的房门,将几卷仕女图堆在他桌上时,他才骇然醒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原本他铁了心不打算理会,奈何曲陌缓拿糖哄了他的宝贝疙瘩,让其追在他屁股后头咬着手指呜哇哇地哭着管他要娘亲。

架不住曲陌缓每天的软磨硬泡和小哭包的纠缠,曲莫执从一堆都画得差不多的图中随手挑了一个,看着她欣喜的抱着那卷仕女图出去了,回过头来想想那女子的画像他都没看清,听说好像是文阁大学士家的小女儿。

等到了定好的会面日,曲莫执被催得早早去了约好的茶楼等候,可左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那女子赴约,只当是官家小姐看不上他这样一个江湖人。

回去才知道,那女子比他更早就到了,寻了个靠窗的雅间,打算先躲起来偷偷看看未来郎君的样貌是否合她心意,哪知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震惊羞愤的离开了。那女子本就生得好,因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心高气傲,一直觉得寻常女子都比不过她。

当看了曲莫执一个大男人竟然生得比她一个女子更为玲珑剔透,顿时羞愧难当,只觉得作为女子白活一世了,心下没生出爱慕反倒是自卑嫉妒更多,如此这庄姻缘便不了了之。

曲陌缓有些痛惜的安慰他,说定会为他找一个更好看,模样更配得上他的。

曲莫执只觉得眉头突突地跳,让一个女子来嫉妒自己的样貌,这可真没什么好自豪,当下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不再修面,定要续一脸男儿气概的胡须出来。

所以当曲陌缓又开始热情高涨的替他网罗朝中各大臣家未出阁闺女的画像时,潇洒自在惯了,还未想过成家一事的曲莫执偷偷收拾了包袱,趁着夜色翻墙逃了。

此刻楼下高涨的说书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各位客观,老夫去年走访了一趟西靖,那儿民间近几年流传着一段有意思的折子戏,老夫听来有趣,便原样抄记下来,略作修饰,今日说来给大伙儿听听解闷如何?"

楼下听众掌声擂动,一片叫好。

"西靖"二字,顿时吸引了曲莫执的耳朵,他来了兴致边品茶边认真听了起来。听着听着,只道奇怪,再听到后来他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

故事内容梗概起来就是:

远古,有座王城,王城里头住了个王单名一个回字。回王心性宽厚,喜骑射,一日携将士骑兵去林中狩猎,进到山林深处时,听到远处丛林异动,便追上前去,到近处一看,见是一只小野猪,回王拉了满弓,想要将这只野猪射猎之时,只见野猪像是通灵一般,弯曲了前肢对着回王做了一个叩拜的动作,回王心软,便收了弓箭放它归山。

不曾想,这野猪乃是修炼百年的猪妖精,猪妖自此以后便对回王念念不忘。

猪妖修炼两年就化作了人形,想寻回王报答,可它本体乃是一头公猪,于是猪妖为了接近心上人便幻化成一个美貌的女子。

回王出宫偶遇了猪妖幻化的美人,一见倾心,立马娶入宫中,百般宠爱。回王沉迷美色,日日与猪妖颠鸾倒凤,日渐荒废朝政,最终激起民怨。

民间一得道高人,得知此事,知道回王乃是被妖孽所缠,于是进宫捉妖,回王哪里肯轻信谣言,直到猪妖被照妖镜照出了原身,回王才看清自己的爱妃是头猪妖!还是头公猪妖!!

………………

曲莫执嘴角抽搐,心道这个戏到底是哪位人才写的?

如此恶趣味,无聊的故事,底下那群人听得那么津津有味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现型了?回王没被吓死吗。"

"要是我都得吓厥过去,天啊,猪妖啊,还是头公的。想想都恶心啊!"

"它只想报恩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接着说啊,猪妖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猪妖被收了没?"

说书先生一拍案:"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底下一片哗然。

"好你个说书的,每到精彩处就下回!"

"别啊!正精彩呢,接着说啊!"

"就是,别走啊,猪妖被收了没啊?!"

"后来如何了?"

………………

熙熙攘攘间,突然听到"哗啦"一声脆响。

跳出来一个着淡兰烟衫双手戴蚕丝手套的女子,女子肌肤胜雪,花容月貌,双颊微红,双瞳剪水,眼神黑亮,曼妙的躯体拢着酒气,?步态飘忽,乃是一个娇艳欲滴俏生生的醉美人!

女子摔了手中的空酒坛子大声道:"后来……后来就是猪妖被生擒,让回王架到城门下亲手一刀一刀割成了猪肉片!哈哈………"

这般醉酒娇憨叫男人们都看直了眼,哪还听进她的胡言乱语,纷纷上前搭讪:

"姑娘一人在外?怎么喝这么多?"

"姑娘家住何处,需要在下送你回去吗?"

"敢问姑娘贵姓……"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道:"我……我找人。"说着便睁大了眼睛扫视着周围。

此时女子腿弯边忽的探出一个粉嫩嫩的小脑袋,杏仁大眼滴溜溜的,是一个漂亮软糯的女娃娃,她肉呼呼的小手扯了扯女子的衣摆,指着楼上的一处,踮起脚尖,小声地说道:"小念姑姑,快看,阿爹就在楼上。"

女子抬头看去,目光锁住了仍在出神的曲莫执,携了女娃娃,踏上了楼梯。

"阿爹——"

一声高呼,惊了曲莫执一跳,循声望去,便见一颗粉肉球,呼呼奔来,带着一阵儿重影,扑进他怀里,撞得他肋骨生疼,他岔口气,堪堪抱稳了她,惊道:"爱糖,你怎么在这儿?"

小肉球正是他的宝贝疙瘩,年方四岁的爱糖。

"当然是跟我来的。"女子上来,带着一身酒气,曲莫执一闻,皱起眉头。

"阿爹,你是不是要偷偷走,又不带我?"?小爱糖软声软气的边说边偎进他的怀里,委屈地把脸皱成一颗新鲜的小笼包,眼底还包了一包泪。

"哪里是偷偷走?阿爹有事,带你不方便。"曲莫执揉着怀里那颗小脑袋,顺手拿了桌上的茶饼,塞进爱糖嘴里。

曲莫念东倒西歪坐过来,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眼里清明几分,才道:"你这次要走,招呼也不打,真是伤了阿姐的心,阿姐叫我来把爱糖给你送来,往后这孩子你自己带吧。"

在爱糖七个月大时,生母因病去了,曲莫执混迹江湖,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加上周围一群糙老爷们,他怕教养不好孩子,于是便将爱糖送到了嘉兴一直由曲陌缓抚养。

他想着一个闺女养在王府里将来怎么也能养成一个大家闺秀。

曲陌缓待爱糖视如己出,锦衣玉食当小郡主般伺候着,几年养下来,也是将她养得珠圆玉润细皮嫩肉。

曲莫执不以为然,笑道:"呦?阿姐能舍得下爱糖?"

爱糖捧着茶饼,边啃边点头如捣蒜,细声细气道:"嗯,这次姑姑好生气呀,发了通脾气,吓得静宣哥哥不敢进屋。"

曲莫执看她脸颊塞得鼓鼓的,撅着小嘴还不忘一张一合地讲话,这模样瞧着可爱,像极了一个人。

他忍不住捏捏她软嫩的小脸蛋,笑问:"那姑姑是如何发脾气的?"

爱糖吞了最后一口饼,手放在曲莫执衣服上擦了会儿油,方才清了清嗓子,学着曲陌缓的样子,一字不差地给他重述了曲陌缓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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