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生机（1/2）

齐武帝七年。夏侯氏兵祸两年后，皇上按照顾骓的设想，狠心拆解了戍边军，从军中点了五名将军分别统领。主帅童小栗获封广安候，回到封地解甲归田，同年与白雪青成婚。

齐武帝九年，顾夜亭将都城迁回百年前的旧都。北国的旧都比起南国的都城要大三倍不止，虽然历经战乱而衰败，但经过这些年的修缮，又逐渐显露出当年的盛世图景。

齐武帝十一年。距离顾帅离世，已经六年整。

顾夜亭是天生的皇帝，他励精图治，知人善用，对事宽厚，对人无情。在他治下，齐国政治清明，世族门阀多有收敛，有真才实学的官吏开始崭露头角。商道给大齐输送了源源不断的金银，他一连免去十年田赋，使得子民得以休养生息。又连着三年的丰年，寻常百姓家的粮食也多得吃不完，家家户户夜不闭户，全境不见流民。

中州大地，在他的治理下重现盛世。

可是齐武帝独坐在高台之上，脸上终年难觅笑容。老臣们与新来的后生嚼舌根，道是顾帅逝后，再未见皇上笑过。

皇上的后宫空空如也，只住了自己和一个不得宠的太子。有朝臣上书，劝皇上选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一概石沉大海；敢在朝堂上当面提的，则被当堂驳斥，道是枉读圣贤书，到头来却关心宫闱之事。

世族原本都削尖了脑袋要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都想拔得皇后的头筹，毕竟自古帝王的婚约都要作为政治筹码，可皇上同样不感冒。齐武帝一朝之所以政治清明，正是因为皇权稳固，不依仗任何世家的帮扶，皇上已不需要靠联姻来绑定盟友。

年轻、英俊、贤能的帝王，却活得像个鳏夫，愁死了一心要母仪天下的世家小姐们。关心此事的人不是没找人打听过，问皇上是不是喜好男色，照样有的是貌若潘安的世家公子哥。可内宫传回的消息却是，皇上每日为政务殚精竭虑，经常批阅奏章到深夜，确实都独自安眠，不曾与任何人有亲密来往。传闻连小皇子的乳母，也是找的老实蠢笨的貌丑女子。

最终形成的说法是，皇上乃天煞孤星，克死了两任妻子，前朝安宁公主未过门便死于非命，林皇后则是父族与母族都被灭族，皇上为避免再生祸端，决心不再娶。简而言之便是，大家都洗洗睡吧，不要再动心思。

皇上听了这个说法哑然失笑，他想岂止是两任妻子，他可是连顾骓都克死了……

皇上的案头放着一对白玉小人，玉是极好的玉，雕工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的那个负手而立，眉目间隐含愁容，雕的是自己——这是十年前顾骓送的新年礼物。小的那个还是个稚嫩的少年，稍矮一些，偏头看着身旁人，满脸的信任和崇拜——那是在顾骓遗物里发现的，小人用好几层绢布裹着，压在箱底，像是主人不愿触碰的回忆。

每当看见这双人，顾夜亭便会幻想，很久以前，在他伤顾骓的心之前，顾骓是不是也爱慕着自己。

想到顾骓，他的心头又一阵酸楚，心绪从面前的奏折上飘开老远，回到乌水河对面，那座荒芜顾府的快乐时光，再也拉不回来。

“砰！”一个藤球滚了进来，皇上从回忆中抬眼，看见一个小男孩在门口小心地探着脑袋，一丝戾气在他漆黑的眶子里一闪而过。

那是当朝太子，顾思追。

林姣死于非命，孩子的血统终成迷。他长得像极了母亲，小小年纪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漂亮得不真切。虽然眼底是孩子的纯真，和常年缺少父皇关爱的畏缩，可皇上一看见他就想起林姣，继而想到夏侯氏，再一想便是顾骓死时的惨状，所以待他从来没有好脸色。

留下他，一来他的命是顾骓拿自己的命换的，很难痛下杀手；二来有了皇子能堵住朝臣劝他选妃的嘴，更何况他母族已亡，倒也干净利索；三来，他毕竟是个未足月的孩子，又何罪之有。

所以小皇子大难不死，活了下来，赐名思追（思骓），获封太子。

顾夜亭见他还固执地扒着门不走，大有不拿到球不罢休的姿态，一时间烦闷难当，强压着怒火站起来，捡了藤球，迈开长腿朝太子走去。

皇上一靠近，太子更畏缩。顾夜亭走一步，思追便退两步，两人隔着门槛对峙。

顾夜亭隔空将球抛给他，太子伸手接了，讪声叫道：“父皇。”已有转身要逃的架势。

“多读书，少玩球，习武要刻苦。”皇上冷冷地教育他，太子忙不迭点头，行完礼转身跑开了。

顾夜亭看着他的背影，只道天下的孩子千千万，大都招人烦，只有顾骓是个让人心疼的乖孩子。至于太子，只要长大了不生出林姣那般阴毒的心计，他并没有过高的要求。而大齐的未来，他还没想过。

再者，又怎能拿顾骓的标准要求旁人呢？他是举世无双的瑰宝，凡人无法比肩。

顾夜亭坐回桌前。北国没有他和顾骓的回忆，他便在内宫照着顾府的模样重新造了个院子，虽说一草一木很难一模一样，倒也有九分相似。所以皇上的新居诡异得很，不仅名字叫悯人居，看起来更是荒凉破败，哪有强盛的大齐王朝的半分精神头。

悯人居里宫人很少，轻易也不召人进来，所以连太子不小心闯进来，腿肚子都在打颤。

这里是皇城内约定俗成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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