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1/2)
时见琳琅,惜哉榛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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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分,花瓣簌簌地飘下,落在席上,宛若泣泪。这家主人,恰在此时设宴,邀人赏落英缤纷之景。有人说,世间相类之事不胜枚举,以物之凄楚,妄为己美。
轻容也曾如此为之,**伤了人,在去年某道席上。她还依稀记得,是一个柳絮轻飞的天气。席间她鼻酸难忍,起初错怪柳絮。等他命侍者将香炉撤下,她才恍然知晓,是水榭中燃香太烈的缘故。他觉察得比她自己都快。
她回礼时顺口称赞一句,反触人霉头。之后说再多遍“不过无心之举”,大约也于事无补。
他从未点破,心中如何暗潮汹涌,面上都只一笑掩过。只是见得多了,再如何着力掩盖,总不能将整个人藏住。某天醒来,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如泪痕般蒸干了,轻容才后知后觉,初见那日她一声“神仙眷侣”,正是他最不愿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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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后主以后宫佳丽为学士,如今的风气却是反过来,以学士为佳丽。近二十年来,江南颇行豢养娈童之风,渐而靡之江北。美姬娇娘不以为贵,反竞相趋求少艾妖童。执天下文柄者不以为异,且多有借性灵之说辩白褒美,余人自然也无端以此为病。
其中真有倾城之色,非但争相趋求,亦有妇人心窃慕之。时闻妖童引人倾家荡产或抛妻弃子之言,亦有自恃美貌而偷香窃玉,事了拂身,不知所踪。自有人将其斥为异类,加以非男非女,罔顾人伦之名。亦有人为其粉饰,称其品状世间难有,自不为常规所缚。
但市井泼皮不学文人那套,凡有可以指摘之处,无论前因后果,不问真假,直断章取义,拿来定罪再说。泼皮多无权干预他人,得了如此机会,自不能轻易放过。平日缺什么,便贪什么,人之常情。
被轻容无意中伤那人,却未曾有何错处。其人名号琳琅,轻容总误听成“林郎”。别人叫起,她总在一旁掩笑。有回琳琅终于私下问她缘故,她却不敢告诉他,自己心作何想,只得如初见般敷衍着说,琳琅是个好名字。
初见时,琳琅扮作女子,服饰皆唐制。齐胸襦,长披帛,樱桃小口,梨涡点靥,眉心花钿金光耀人。轻容跟了他一路,都不曾认出他是男子。直到他终于开口,向他的主人道:“坚白,花我采来了。”他手中满篮的花,正是为主人簪花而备。士人插花之俗似颇行于唐宋,如今世道上,则是万万见不到的,因早已成丑角的扮相。他们却依旧自顾自行旧日美事,毫不在意他人眼光。
琳琅一枝枝将花在坚白头上比过,选相宜的仔细簪定。为此又左左右右围着坚白转,比轻容楼中姐妹自己打扮还要仔细上三分。抛开成见,此举依然是美事。也自那时起,轻容心中暗想,若琳琅真为女子,与坚白二人,定为神仙眷侣。之后那日席上,她也如此向琳琅称道。
若琳琅当时便与轻容明说,甚至直与她翻脸,她大约也不会愧疚至此。可琳琅到底不曾说破,也不在人前流露愠色,许他当真心宽成圣,从不曾往心里去。只轻容抓住他一句“以男儿为女色,近亵亲狎,实为古今第一大谬”,便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称他与坚白“神仙眷侣”,曾伤了他。他说那话时破天荒地有些生气,也可能是别的缘故。
话说回来,那日得见琳琅也是偶然。宴席本是宛云与红玉的场子。但宛云几遍寻不见红玉的人,临时让轻容顶替。红玉出这样的岔子,实在匪夷所思。宛云情急之下又恰好抓了轻容,两番巧合之下,竟似有双手推着她与琳琅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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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原姓林,名文奂。正值少年,称作“林郎”也无不可。家中末子,其上两个哥哥。另有一个庶出的小妹,听说还是他父亲经商归家时,顺带着捎回来的。
他十二岁时,横生变故,父亲被人害到破产,再养不起四个孩子。小妹被卖去穷乡僻壤做童养媳,之后便不知如何了。大哥林文乐弃了举子业,与他父亲一道,赤手赤脚出去,再卷土重来。二哥林文美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继续读书的钱,还是靠卖小妹得来的。为让林文奂也继续读书,他被送给当地一位谢姓富商当养子。
这位谢大财主,原也欠了林父的人情,理应出手相助,见到林文奂之前,也说,“无论其人贤愚,一概视如己出”。可一见面,他却食言反悔。
倒不是其时林文奂顽劣不堪,被退回林家,而是财主自己动了邪心,最后竟将他收作家养的娈童。也不正经送去上学,只教以声色侍人之道。
至于谢大财主,名叫谢茂勋,便是琳琅口中呼为坚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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