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1/2)
是非成蝶梦,轮转几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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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醉欢楼买走了三个人。阿琴被遣去打杂,轻容与花月则好生教养。花月还好,因有之前的底子,重新捡起来便好。可轻容什么都不会,只勉强认得几个字,还全是佛经上的,年纪又不小了,还要从头学起。
那次轻容顶替红玉以后,宛云突发奇想,才让轻容向琳琅学箜篌,只专注这一件事即可。箜篌早快失传,会的人极少,若会这一件,总有立足之地。
但轻容与花月被买进来的价差了一大截,一个花月可以抵好几个轻容,一个轻容自然在一个花月面前抬不起头来。若有真有几个轻容,每个轻容一样在花月面前抬不起头。
轻容想到此处,望院中花落,不禁笑了。
玉兰飘尽,地上残骸,或是被人扫去,或是溃烂混入土中。一点不留痕迹,干净如从未开过。
白玉兰是轻容最不愿见的花。其中缘故很复杂,也非厌恶一词可以说尽。
玉兰树比别的花树高出一截,花开也比别的树高出一节,任人如何跳起也够不到,反是拿杆子去拂弄,一晃掉下大半。玉兰花肥叶少,缺了风致,似是知道自己比不过人,才要挑在初春时候,匆匆开过一把,不抢百花齐放的风头。等到院中真姹紫嫣红时,玉兰早已残败不堪。总觉玉兰不配挂上高枝,还有一个高洁动听的名字。
花瓣腐烂时,从边角起,蜷曲变黄,最后成树皮一般的棕黑。若烧纸钱失了焰火,无风,与此无二。有时候她会想,堆成整棵树枝干的,前生也曾是枝上的花。或是从未如此,却一直奢望着。
在外流浪,纵是不与人搭话,也会有人找上门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大约也只有与人说话聊可慰藉。许多人会说,他们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大孽,今生遭了报应,才会过上这种鬼日子。早知今日,投胎时贬为牲畜也好,总有个归宿。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饿死病死,身边人一个个自身难保,左支右绌,往往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或许从来身边了无一人,不明不白地到世间,不明不白地走了一遭,最后又不明不白地离去。于世无所可用,自不留一席容身之地,更不可能留下姓名。
至于阿琴,刚来时,到处与人说,是轻容抢了她的位置。轻容原本还提心吊胆,怕就被她如此拉下去。分明是意外而来的出路,但只过两天,便成了理所应当。
不想众人没有一个站在阿琴那边,只巴结轻容,骂阿琴不知好歹。逐渐众人也听腻了,她也不再自说自话。遇上轻容时的脸色也变了。最初,阿琴整张脸黑着,说话也没好气,仿佛她才是主子。如今却是再不提之前的事,面色也和气了,竟还会对轻容笑一笑。轻容看她现在的态度更加提心吊胆,总觉阿琴已谋划好了如何暗中害她,暂且卧薪尝胆,不露马脚。
要防着的,也不只阿琴一个。毕竟轻容命好,多得是人想给她改命。好些夜,轻容要花月陪在身边才能睡下。两个人几乎就差跟绳捆在一起,像最初在那个小屋子里,十几个蚂蚱被拴在一条绳上,同病相怜。轻容离开时还数过,除却要走的三个,恰好剩下十个,一个人贩子加九个姑娘,恰凑了整。忧伤如晨雾般漫起,蒙住远方,身边清晰可见,恍若只自己不在雾中。路走得多,人精疲力竭,暖冬也如苦夏。幽暗的长廊向光开口,像是日子一望到头。永无休止地走下去,到不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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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十五之夜,涨潮至极,天地间阴气亦满。所有生灵,此时若受月光照耀,极易失却本性,行匪夷所思之事。其后苏醒却浑然不知,如醉酒梦游。反正是夜里犯下的错,不似光天化日,百口莫辩,指鹿为马,并无不可。
秋夜河水凉彻骨,一级级漫上埠头台阶。裙摆原飘散在水面,潮水一浪一浪地为它打上暗色阴影。
轻容忽想起不久前的一段梦。几只蛾子在窗边扑飞,颜色与窗纸一样。让人错觉,从破洞处经过时,若就此停下,便能将空隙填满。
有个白衣人坐在窗边,像是刚醒。手中沾了墨,一点点滴在蛾子的白翼上。黑色在薄薄的蛾翅上连成一片,蛾子越飞越低,最后几乎停住不动,依旧原地不住地颤动,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缠住。
游戏不断重复,蛾子被染黑翅膀,最后堕落。那人神色冷漠,看不出悲欢。墨从那人指尖滴下,自己手上却一点不留。轻容不认识他。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人。
有人说,能让蛾子再飞不起来的,不会是墨,而是血泪。可同在蛾翅上,水与血泪有何不同呢?若是换一枚元宝砸下,无论金银都好,蛾子还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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