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1/2）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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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夜里在河边走，被前个水鬼拉下河淹死，做了替死鬼。这人成新的水鬼，前个水鬼解脱了，临走时好心指点，只要抓到下一个替身，便可以重归轮回，不再受苦。还说，自己本没有恶意，不是存心加害。公事公办，没有别的办法，她正好倒霉。

落水后，身体像被罗网缠住，使不上劲，也根本动弹不得。水不断从口鼻灌进，避无可避，在体内化成阴寒细密的针，无孔不入。等前个水鬼说完话，失了踪影，却忽然变得轻飘飘地，什么都没了。

原本再怎么挣扎都够不到水面，忽然，轻轻向上一跃，便整个人飘起。她的身体也跟着浮上来，衣袖裙摆散了一片。她自己则在更上面，出了窍。她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死了。毕竟死这样的事，也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总觉得和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许是如今看来，死太过平常的缘故。生时总想着，死后一切都完蛋，都变样了。现在只觉得，不过是这么回事。世间依旧是原来的世间。第二日五更天亮，仍有睡眼惺忪的伙计踏着鸡鸣声开店。她大约也仍是原来的她，只是，没了身体。

她看着自己浮在水上的尸体，回想前个水鬼临死时说的话。若是他说自己是蓄意报复，她或许反更好受些。像这样不明不白的，冤屈更甚。

但无论如何，拉无辜之人做替死鬼，总不会是善举。一个一个地拉下去，气不过自己平白受冤，却要再将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冤冤相报，再无尽头。等某日河道都干了，水鬼成了旱鬼，还要苦苦找人给自己做替身。

如此一来，却像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困死。若有生而为鬼的鬼，和人一样执着，反而会怕极了投胎做人，就像人怕死了变鬼。但若不了无执着，超然物外，竟像死中又死上一度。

但曾经生而为人，在世间总有些挂念。无端被淹死，总有些不平。想把这些遗憾填上，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想为求重归人道不择手段，连无辜的路人都加害。

水鬼无处可去，在水里躲了许久。后来才知晓，她就是光天化日地在街上走，也不会有人看见。人说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全是自己臆想。有意无意刮一阵阴风，吹翻个盆子，弄出一阵哭声，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可人终究看不到鬼的真身，鬼却可以看着人间种种，又置身事外。这几乎成了她消磨时间唯一的办法。

鬼也看不见别的鬼。或许是因如今的水鬼无法步入轮回，到底与别的鬼不同，才被孤零零地剩着。只有她死时的一刹，才恍惚中看见了前个水鬼，正兴高采烈赶着去投胎，临走时匆匆说了那一番话，让她抓别人做下个水鬼。

某日，水鬼看着一个在桥下避难的乞丐，睡着了再未醒来。直到尸体渐渐散发出臭味，才有人惊觉，这乞丐原是死了。

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大约比过路的人更早发觉不对劲。只是乞丐的鬼魂一直不曾脱壳，变成像她一般的游魂。她总有几分疑惑，乞丐只是睡得久，再过一会就要醒了。

最后却是乞丐的尸体和垃圾一并被人运走了。她孤零零地在水上飘着，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原来鬼没有影子，会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

但她见过前个水鬼，瘦骨嶙峋，散发裸/身。一层皮裹在两个浑圆凸出的眼球上，正中裂缝露出里头红褐色的一道，便是眼睛。嘴也像有意在皮上剪出的，开口笑，便是一个弯弯的大窟窿，里头似装了许多腌臜玩意。如今的她，大约也是相类的丑态，看不见也好。

那时，好像是很冷的天气。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云与天尽是白色，总像是快要下雪。但水鬼已感觉不到冷，看到第一个人穿上夹衣，竟吓了一跳。

在乞丐才闭上眼时，水鬼就隐隐感觉到，他或许会再也醒不来。她好几次想乘他睡去，干脆他拉下水做替身。对乞丐而言，横竖都是死，死了还可以救她脱离苦海，反而是功德一件。可水鬼磨磨蹭蹭，还没下定决心，乞丐就连人带尸地消失不见。

这是她唯一一次感到解脱近在咫尺。事后悔恨不已。悔恨的，却是自己竟终究动了邪念。

生前，正道总是教人积德行善。害人利己，只能逞一时贪欲，最后还是要遭报应，又怎会害了人，反可以自己解脱？多半只是老天的试探，若她真害了人，恐怕非但不能解脱，还要下地狱。

从此以后，她更是不敢轻易跑出水去。怕又看到一个将死之人，又想将其拉来做替死鬼。

当鬼似没有一定的年限，像当人时那般。她也不敢说自己到底当了多久的水鬼。不必睡觉，一天便长如两天。又成日无事可做，时间更是漫长。她也从未遇见别的鬼，可以问当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否真如前个水鬼所说，除非拉人做替死鬼，她便要一直游荡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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