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八月画廊（1/2）

七八月之交在中国属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在巴斯，七月底八月初是不热不凉，温度宜人的季节，巴斯人对春天和夏天的印象并没有太大差别，当然了，这里的一年四季都是温和的，宜人的环境和气候使人们显得从容、散漫，安于现状，这也是巴斯的美术馆或画廊显露出来的某种氛围，安定的，悠闲的，对艺术不大惊小怪，永远有观众在往返流连，但他们观赏一幅画作像喝一杯咖啡，慢条斯理，时常走神，中途关心点别的，虽然终究会把咖啡喝完，然后擦擦嘴满意的离去，但绝不至于把喝咖啡的过程当成一种仪式——这常常是中国人包括非色在内忍不住要做的。事实上，很少与神会面的人才能一直保持朝圣的激情，见惯了世面的人们则一幅懒洋洋的安详劲儿，非色心想，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谌西去ITW处理剧院项目相关事宜了，头天下午Logan夫人约非色一起去城东逛旧货市场，非色当天轮休，闲着没事做，加之对二手货市场感兴趣，第二天一早就打车去接Logan夫人，结果快到Logan家楼下被告知夫人临时有事需要改时间，于是非色就让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城东，一个人四处乱逛起来。

二手市场鱼龙混杂，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非色淘到了一本纸页发黄的杰奎琳杜普蕾传记，一本《建筑艺术与绘画》，一把印有“关关睢鸠”的中国古代老师打学生用的竹制戒尺，一个银质的造型拙朴的简易杯架，以及分辨不出什么材质的闪闪发亮的装饰用小灯泡，他拿着一袋子七零八碎在街道上信步游走，八月的天空真美，像淡蓝色的丝绸，云朵像点触上去的细白碎花，左一朵右一朵，东一朵西一朵，上一朵下一朵，非色呆呆的，出神的望着远处，他想起了爱丁堡的八月，爱丁堡可真爱下雨呀，哪里有巴斯这样美这样自由的八月呢！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异常想念爱丁堡了，那里的八月虽然很少有蓝丝绒一般的天空，但那可不是一般的八月啊，谁能料得到在那样潮湿阴冷的天气里，他第一次碰见自己的爱情，尽管那爱情自此延后了十年，他也依旧感激那个冰冷的雨夜，让他的灵魂印上了滚烫的痕迹。

非色的笑意从嘴角慢慢的漾开去，蔓延到了眼角，他咧开嘴，弯起眼睛，一个人默默的开心起来，前天晚上他跟谌西□□，逼他证明他有多忠诚于自己，其实他们之间何须证明这些，他只是想了个不够高明的借口跟他撒娇耍赖了一把，把他对往事和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回自己身上，非色当然介意Finn，但说到底，他不相信谌西真的能被Finn抢走，如果能抢走，那他与谌西错过的十多年间，以谌西那种招蜂引蝶的体质，已经不知道被各色人等抢走多少次了。

这要是在中国，非色觉得实在有必要请人给谌西算个卦、写张符什么的，挡挡他过于旺盛的桃花运。非色同时有点莫名开心——任它弱水三千，谌西也只取他这一瓢饮——还真是……有点小得意啊……

“先生，先生！”一位胖子打断他的思绪，把自己的胖脸奉至他眼前，“先生，您是……Ian的朋友吧？”“嚯！”非色吓了一跳，从臆想中清醒过来，收起嘴角矜持的问：“啊，您……是？”“您不记得我了？”胖子哈哈大笑起来，“朋友们总说我长了一张大众脸，不记得我是很正常的。我是几天前在X餐厅见过您和Ian的Gavin呀，想起来了吗？开画廊的Gavin，约瑟夫画廊，就在附近，您想赏光进去看一看吗？当然，如果您没什么急事的话。”

非色盛情难却，跟着Gavin拐过一条长200米左右的巷子，看起来，约瑟夫画廊处在一个不十分繁华的街区，不过人也不算少，大概是这周边的一个次商业区域，胖子笑呵呵的把他迎进一个主体色调浅净，装修很现代艺术风格的店面，奶油色门楣上镶着简洁的黑体烫金大字“Joseph”，走进去却发现画廊几乎占据了这栋楼第一层的三分之一，看上去规模着实不小，里面除了几间办公房间，主体是一个明亮的展厅，厅里挂满油画，每幅画旁边有一个标牌写有画作介绍以及标价区间，展厅有一个大的玻璃门面向街道，这是非色刚刚进来的那一面街道的背面，也就是说，约瑟夫画廊的正门其实是在这一面，非色发现这一面视野开阔了很多，它的斜对面居然是一个小广场，正对面临街也有不少店铺，看上去以高端消费的商店居多，店面装修普遍低调大气，充满艺术气息。

“听上次那位老夫人说，您爱画画，对吗？”胖子始终带着热情的微笑。

“啊，还行，没事随便画一画。我不是专业的绘画者……”非色把眼光从对面拉回来，客气的回答他。

“如果您不嫌弃，有作品愿意奉献出来给大家观赏，我想我能为您出一份力。”

“啊，不，不，”非色受宠若惊道：“我就是随便画的，我想应该没有人要买我的画……也没想过要卖画……多谢您了，我可以看一看您这里的画吗？”

“当然，当然可以，请您尽情的观赏吧。不过我还是啰嗦一句，请您不要介意，我是非常诚心的想看一看您的作品，您知道，作为一个卖画的商人，绘画作品就像等待挑选的货物一样，我知道什么样的画卖得掉，能卖到什么价钱，怎样炒作一把，卖一个更高的价格。但是，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其实我也是一个绘画爱好者，我自己偶尔也画一画，虽然画得不太好，可我对画家总是抱有非同一般的好感，对他们的作品也充满尊敬，就像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您应该是一个出色的绘画作者，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这得益于多年在这个行业里打滚积累的经验，我不是倚老卖老，您看，我十分恳切的想要看一看您的作品，您觉得如何？”

非色有一点后悔跟他过来了，他向来对过于热情的人无从招架，且不说他并没有大量的作品可供买卖，仅有的那几幅——他也绝不会卖！非色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假装看展厅的布置及画作，“我先看一看，先生。”他嗫嚅着说：“您这里的画儿真多。”

“好的，您请尽情的看一看吧，想看多久都行。”胖子笑着说：“如果您渴了，我们这里有瓶装水，我叫人去给您拿过来。好，您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在展厅里来回走动，眼睛在四方墙壁上扫来扫去，突然，他像被一颗飞来的子弹意外命中，脑袋“嗡”的一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意识恢复过来，笑眯眯的胖子恰好也重新走了进来。

“这个……”非色指着斜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面色有种奇怪的青白，“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吗？”胖子疑惑的看看画，又看看他，“有什么问题吗？先生，这幅画怎么了？……喔，对了，这是一个中国画家的作品，如果我没猜错，您也是一个中国人对吧？真是巧了，这幅画的作者是我的签约画师，我做他的经纪人已经两三年了，他的画还算好卖，您看，您也是一个中国人，因为这个，您对他的画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非色窒息的说：“非常不一样……我认识他。”

这下轮到胖子露出惊讶的神色，非色害怕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说那些无穷的废话，赶忙简短的问：“他在哪里？您有他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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