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的前世今生(1/2)
清晨,跑完步,在一位老奶奶的摊上吃完一份热乎乎的早点,沈凡回到自己的单身公寓,洗澡、换衣服。
洗完澡收拾完,时间指向八点正,已经西装革履的阳光青年沈凡站定在镜子前,窗外阳光细碎,微风透过窗纱轻轻吹拂到脸上,沈凡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笑容灿烂、露出满满一排白牙齿的自己,心中又一次感谢上天。
沈凡儿时有一个怪毛病,频繁的挤眼、眨眼,过了几年,又加了一个一说话就结巴,不认识他的人第一眼看到他,总是赞叹这小男孩长得真帅,小小年纪俊眉修眼,气质还带点忧郁。仔细一看,咦?怎么有点爱眨眼睛,再一搭话,完了,这孩子怎么没法说一句囫囵话啊,不停地结巴。所以童年的沈凡十分沉默,朋友也少,一张校草模样的脸,生生活成了生活圈里的透明人。
当时沈凡很满意自己透明的状态,因为结巴的问题,嘲笑和欺辱肯定是少不了的,甚至父母也无法接受唯一的儿子为什么会有这么麻烦的毛病,看到他不停眨眼就心烦得不行,从严厉申斥,到最后无奈放弃,挥手让他回自己房间。
在这种环境下,能被无视的话,沈凡已经觉得非常庆幸了。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直到外公发现他在父母面前战战兢兢,哆嗦得像一只老鼠,于是大大发了一场怒。老人家当时年纪已经逼近八十,精神头却还很好,他站在沈凡家的客厅,指着沈父沈母的鼻尖痛骂:
“你们自己看看,把孩子弄成什么样,好好的一个孩子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你们还觉得挺得意挺教子有方的是吧,顾琳你别把单位那一套用在你儿子身上,你在单位混得几斤几两我不管,回了家你就是人家的老婆孩子的妈,有点当妈的样!我当年是这么教你的么?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沈京杭你也是,由着顾琳胡闹,看把小凡带成什么样了。要是管不好早说,给我老头子管,再下去孩子叫你们给毁了!”
沈母十分不以为然,她还有点委屈,自己和老公都是金融界的精英,身体健康双商在线,为什么会生出沈凡这么个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儿子?她都还没怪命运不公呢,老父亲倒回过头来怪他们夫妻俩?有她什么事啊,天知道她为了培养儿子花了多少心思发了多少脾气。沈凡的母亲顾琳认为老爷子这样纯粹是年纪大了乱箭伤人。
事实证明老爷子的眼光极其精准,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长大后沈凡了解到自己小时候的毛病叫做妥瑞氏综合征,也叫抽动症,病因复杂,但家庭氛围过于紧张是其中一种诱因,至少对他来说是。沈母是个典型的女强人,沈凡五六岁的时候,她还没登上权力的顶峰,但也已经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女性,据说当年市里的一本金融杂志还拍过沈母当封面,下注:金融新星顾琳女士。
她对沈凡十分严格,倒不见得要打要骂,平时一道凌厉的眼剑,立刻就能吓得沈凡不敢动。吃饭没坐端正,一道眼剑;吃饭没做到桌上的每样菜都吃,一道眼剑;见人没及时问好,回了家沈母把沈凡拎到墙边站好,双臂环胸盯住他,直到他结结巴巴说出自己错误,才被允许回房间。小孩子偶尔嘴馋,接了别人给的零食,沈母脸色一沉,回家又是一番冰点式教育。沈父是个相对温和的人,他也曾经怀疑这么对待孩子是不是好,但他很少反驳妻子,后来慢慢也觉得男孩子教育得严格点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严酷的家庭环境下,沈凡变得越来越畏首畏尾,他常常害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母亲不快,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在母亲脸上捕捉各种表情,预测她情绪的风向——那个时候,他才只有三岁而已。
后来,脸上的抽动就出现了,频率越来越高,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消失,沈凡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一个又一个夜晚,小小的他一个人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天上的星星,冷得发抖,他想跑到父母中间去睡,可结果一定是妈妈一脸冷静地把他拎回自己的小床,告诉他男孩子要学会独立。
在发现沈母对自己的怒斥十分不以为然,并且毫无觉醒之意之后,沈凡的外公果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沈凡带走,带到自己家去,自己和老太婆养。那时候沈母也觉得不停眨眼的沈凡在眼前看得自己心烦,正巧单位里业务繁忙,于是同意了老爷子的决定。
那是一个下午,沈凡乖顺地收拾行李跟外公走了。多年后回首,沈凡十分感激外公,他想如果不是外公当时把他带走,给了他那么多耐心和自由,也许他会像那些症状迁延到成年的妥瑞氏患者一样,不停地做着奇怪的表情和动作,无法正常地社交,只能永远把自己封闭在家里。
在外公家,早起跟着外公晨跑,回家外婆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通常就是一点白粥加外面买的的包子馒头,一碟咸菜一碟花生米这样,但沈凡吃得轻松自在,不用考虑是不是缺了钙,还是少了哪样维生素。
最重要的是,吃不完,随时剩下,因为外公也说外婆是一个有能力把白粥煮出糊味的老太婆,对此外婆也很惭愧。
傍晚放学,他想出去跟小伙伴玩多久都行,不用掐着点回家做母亲给他布置的额外任务,更不用战战兢兢等母亲回来检阅他的学习成果。也就是在外公这里,他结识了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蓝小胖。蓝小胖是同幢顶楼家的儿子,跟沈凡年纪相当,长得很喜庆,一对儿兔牙,白胖白胖的,在校园里也常被人笑,不过蓝小胖就一副从来不在意的样子,他一边嚼着一根大黄瓜一边说:“我胖我吃他们家一口粥啦?凭什么说我?我妈说了,说明我们家伙食好,他们倒是瘦,吃不着好吃的呗。”
沈凡打心底里羡慕蓝小胖这大条的神经,他觉得自己虽然是朵开在黑暗里的小花,但总算还没有泯灭向往太阳的精神,蓝小胖那圆乎的身材、微笑的脸蛋、与人为善的个性,可不就是一枚人间的小太阳。
到外公家之后,沈凡脸上的症状在非常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好转,原来他几乎每秒都在眨眼挤眼,后来稀释到每分钟挤一次,再后来,一个小时也看不到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观察不到了。那一年,沈凡十一二岁上下。
可惜的是,他结巴的问题并没有太多好转。外公用自由温暖着他,他却没能完全恢复正常,他不知道结巴是不是疾病的一部分,总之,他还是很少开口,开口就是“是”“嗯”“好”这样的单音节,几乎不主动发表意见,避免一切说话的场合。当然,跟蓝小胖一起的时候除外,他会结结巴巴说一些话,以便让他跟蓝小胖之间的游戏能配合得更默契。外公曾经寄望蓝小胖能拯救他,可惜乐天派的蓝小胖能让沈凡放松,却没法让沈凡自信。沈凡还是不敢开口,他在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外公想过很多办法,比如看中医、找推拿,甚至找过迷信,又不忍心过多地勉强沈凡,老人家一面告诉自己要耐心地等待,无限地包容,哪怕沈凡无法恢复也永远是自己的亲外孙,一面又难免忧虑,看着相貌出众、性格温和的外孙总是沉默不语,心想万一一辈子这样岂不可惜,明明是个好孩子啊。
幸运的是,沈凡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在家的时候外公看报,外婆忙活家务,小沈凡自己在屋里摆弄一些小玩意儿,日子很平静。周末的时候沈父会来接沈凡回家住两天,但是沈凡完成任务式地陪父母吃个饭,晚上又逃回外公那。看着儿子的好转和沉默,沈父也有了反思,他在想,也许真的是过去的教育方式出现了问题,好好的孩子弄得跟自己夫妻俩这么疏离。沈母更多的是烦躁,她看不得沈凡一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低着头,不发一言,缩手缩脚的。
沈凡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管是母亲抱怨他躲在外公家不肯回来,还是学校的同学隔三差五揪住他口吃的问题欺负他,他就那样一直保持沉默,不控诉,不反抗,把所有需要语言交流的场合过成一潭死水。父母已经不抱希望,只有外公还在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为了刺激他但又不勉强他,外公每天晚上坐在摇椅上读报读书,发音发得字正腔圆,希望某一天外孙能勇敢地开口,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习,从字到词,从词到句,练到能把一句话说全,能不再害怕交流。可惜沈凡还是不能突破心理障碍,他有时候想,要不我就当个不会说话的残疾人呗,世上那么多哑巴,也能找到工作,也能生存下去。
转机在沈凡14岁那年到来。
那一天在沈凡的生命里留下了第一个深刻的烙印。
学校例行的课间操时间,沈凡像往常一样跟着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机械地伸胳膊踢腿、下蹲又起立,排在他身后的一个男生,故意把操场上的沙子往他身上踢,沈凡一副恍然无觉的样子,毫无灵魂地做着肢体运动。
做到跳跃运动的时候,广播戛然而止,同学们姿态各异地停下来。广播坏了?同学们一片哗然相互询问,然后就准备退场解散,只是还没有人出来发话。沈凡木然地站在操场上,双手插进了裤兜,低头看地上的沙土。
很快操场恢复静默。大家看到政教主任拉扯着一个女生上了主席台。女生被揪着后衣领,步履凌乱,脸色狼狈;政教主任凶神恶煞把她往台中央一推,拿过领操用的话筒说:
“这个人,课间操时间去买零食,被我抓住了,一张嘴不光馋,还特别硬,我把她拉到台上展示展示,让大家都认识认识。”
身边哂笑的声音四起,沈凡抬头,望向台上的女孩。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长相似乎挺俊俏,身材纤细挺拔,她一张文静美丽的脸红得要滴血,眼里也似有隐隐的水光,叫人意外的是,她站得像一棵小青松一样,既不畏缩、也不低头。
她的神态显然不能叫政教主任满意,于是这个男人开始极尽各种羞辱之能事。沈凡非常困惑,他想有些校领导真有些不可理喻,不让买零食,很简单,把学校小卖部关掉就行了,何苦今天当着全校师生为难一个女生。作为一个兼着行政的老师,才三十几岁,却活像属后妈的中年妇女,平时学校里的小混混就算在他面前打架他也视而不见,手插裤兜绷着腿走过去,眼神都不带偏一偏的,却偏喜欢找文静弱小的学生来立威。
台上,他的手指直往女孩的脑袋上戳,沈凡隔了半个操场都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尖锐的指甲。他物伤其类,打心眼里同情台上那个文气十足的女孩,自己至少还藏在人群里,无非受到个把同龄人的攻击,而这女孩子要站到焦点,接受全校师生目光的凌虐,无处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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