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的前世今生（2/2）

看着台上的小青松，沈凡忍不住想，要是换了自己站在这么个万众瞩目的视角——会不会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台上女孩还是咬着牙，明明眼里已经蓄满泪水，却不肯叫眼泪落出眼眶。她烈士一样的神情惹恼了政教主任，于是他一边骂着“在家你妈都没给你吃饭么？跑到学校买零食？吃吃吃，怎么不吃成头猪”，一边把一个零食包装袋整个按到女孩脸上，顿时焦黄的碎屑挂了女孩一脸，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狼狈。

老师们喜欢用摧毁形象的方式来摧毁学生的自尊，以达到所谓“管理”的目的。在沈凡看来，这只是他们为了偷懒而已。他见过有同学上课说话就被老师用粉笔画嘴然后拖到讲台上示众，也见过一个成绩垫底的女生被嘲讽头上扎了绢花，那以后沈凡真的再没见过那个可怜的女孩戴任何头饰。

沈凡一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场集体虐杀早点结束，尽管身后那个欺负他的男生，此时也也把兴趣点投向主席台，因此让他有片刻的安宁。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那个女生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活动，她把自己脸上、头发上的碎屑一点、一点拿掉。

政教主任被激怒，面容变得更加凶狠，手指快要戳到女生的眼睛：“我让你动了么！你特么还动！不准动你他妈没听见啊！”

女生不为所动，继续清理，直到最后，拍拍刘海，甩掉了头上最后半根虾条。

主任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往女生头上打。在全校学生的哗然声中，只见那个女生握紧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他喊：

“你根本就不配当老师，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混蛋！你根本就不配！”

声音响彻整个操场，字正腔圆、清晰有力，自带音响效果。

沈凡人生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振聋发聩。操场上顿时崩如散沙一片哗然，几个男生嗷嗷叫。沈凡后来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教室。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耳边是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脑海里全是那个女孩在主席台上跑来跑去、一边还气贯长虹地骂政教主任“你这个混蛋——”的场景。

沈凡从来没见过如此气质文秀高雅的女中豪杰，心灵被极大震撼。

心中沉睡的一角，仿佛忽然被这一喊给叫醒了。

沉默如何能迎来公平正义，唯有呐喊才是文明社会对抗不公的最大利器。

沈凡觉得自己缄默不语简直是一个超级愚蠢的决定。

那天傍晚回家，沈凡第一次主动打了招呼：“外……外公。”

外公有些意外，但最终如往常一样，拿出准备好的报纸。他念完第一句，象征性地停顿了下，准备接着念。

耳边却传来了沈凡艰难的尝试：“中……中国、国……体育……代……代表团……”

报纸飘落在地。少年沈凡捡起报纸，磕磕巴巴、无比艰难地历数中国在在第二十七届奥运会上获得了多少多少奖牌，“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

80岁的外公老泪纵横。

从这一次开口，到沈凡彻底克服口吃，中间又经历了漫长的三年。在这三年里，沈凡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几乎在利用一切机会不停地开口说话，上课不管老师点不点他，站起来就抢答，下课死皮赖脸要参加演讲小组，不让他去也去。连老师们都被他坚定的、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样子打动，并且在他结结巴巴回答问题的时候，坚决制止了周围同学的起哄。

天长日久，同学见取笑无效，自觉没趣，就慢慢闭嘴了。最后不知哪一天，沈凡的结巴几乎好了，一般场合，已经听不出任何异样。偶尔打个磕巴，他比同学笑得还要开心。

升高中的时候，面容清秀成绩出众的沈凡已经荣升为广受女生欢迎的英俊少年。他待人温和有礼，不管男生女生，都相处融洽，虽然又和父母住到了一起，但周末总是雷打不动回外公家。

夜静蝉语的某个夏夜，已经十六岁的沈凡潇洒地把一封没拆封的情书扔进一个箱子，接着转动转椅，翻开日记本，在日记里写道：

我不知道她家住哪里

我多想在她的窗台放一朵小花

我不知道她的朋友是谁

我想问问勇敢的她是否也会忧伤

……

我不知道她飘落何方，

是否遇到一帮友善的朋友，

因此快乐地度过她的少女时光。

那个女孩，在沈凡从自己的世界中破土而出之后，就仿佛失去了踪影，多少次沈凡故意在放学路上停留，又多少次在学校活动上众里寻她，都始终没再见到那小青松一样的身影，直到从同学的谈论中得知，那个叫邵渔的女生，事发不久后就转学了，走前还把学校小卖部买了个空，请全班同学大快朵颐。

邵渔，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