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太音千古寄金石(1/2)
第四十一章太音千古寄金石
蓬莱阁,是君宁立国之后由太祖下令,命摄政王宁川泽亲自设计并督造,用以供奉君宁护国之神。二百多年来,除历任帝王登基,册封太子及摄政王外,均无人得以造访神殿,更无人得见神上真颜,以至于朝臣百姓都认为蓬莱殿中供奉的不过是一具泥胎塑像。
直至熙泰四年。
神上现世,蓬莱第一次有了侍神女。
宁曦月带着尹修离一路穿过琼装素裹下仍是气势恢宏的前殿,去到连历任皇帝都未曾涉足过的书房,却没找到人影。
难道这个时间去云峥山泡温泉了?
她皱了皱眉,刚想招呼尹修离,回头却见他盯着偌大的书房里层层叠叠满墙的书正目不转睛,不由得笑了出来:“对哪本有兴趣?等下问他就是了。”
她话音刚落,书房外一个含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泽诚看上哪本,尽管拿走,我这里不少孤本,应该对你的胃口。”
尹修离闻言转身,见一袭月白颀长的身影负手拾阶而上,身后大雪纷扬而下,更衬得他气宇天成,凌然出尘。待对上那双眸子时,连尹修离也不觉被压低了三分。
就如同一把收鞘的古剑,虽锋芒不显,却是芥子纳大千。
他站在那里,便是洪荒万年。
尹修离面向来人,躬身行礼。
“见过神上。”
而天曜也在打量着他。
眼前男子气度非常,敛如静水流深,幽似山间空翠,一襟朗月,两袖长风,此时弯身行礼,神态谦逊恭谨,却是谦而无卑。
尹修离这个名字,他从来都不陌生,宁曦月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讲过好几次他的生平事迹,更是引为生死至交。
以曦月多年任摄政王而养成的多疑的习惯,她对尹修离,是从心底的不设防。
也多亏两人之间没生出男女之情,不然,他心里暗叹了口气,他的醒悟来不来得及还尚未可知。
一只手突然阻隔了他的视线,宁曦月冷不丁地插进来一句:“你这么含情脉脉地要看他多久?”
天曜拉下那只晃晃悠悠的手,顺势让尹修离起身。尹修离直起身,整整衣摆无奈道:“这屋子哪来的这么大醋味?”
天曜失笑,招呼尹修离坐下,亲自倒了茶,对宁曦月道:“难得你会带人来蓬莱,是有事情要问我?”
宁曦月耸耸肩:“传说楚王曾送给随国国君一堵编钟,是否有此事?”
“随国?是那个‘汉东之国,随为大’的随国?”
宁曦月看向尹修离,尹修离点点头。
“哦,”天曜了然,“你们说的该是曾国,一国两名罢了。楚王给曾君送钟,的确有这么个事儿,不过送的不是一堵编钟,而是一口镈钟。曾君名乙,派人造了一堵编钟,共有六十五件青铜钟,后来用这口镈钟替换了最大的那口甬钟。”
“送钟?啧,”宁曦月听完若有所思,“这里面怕是有更多的故事啊?”
尹修离放下茶盏,也是若有所思:“那都不是重点了,不知神上可见过这堵编钟?”
天曜笑着点点宁曦月的鼻子,被她一脸嫌弃躲开:“说来也是巧,我那时听闻曾君铸钟,一时起意,避人耳目想去一睹风采,定音的均中木还是我调的音。”
他抬头看见尹修离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又笑了一下:“图纸我也见过,我可以帮你画出来。”
尹修离起身敛衽一礼:“多谢神上。”
宁曦月托着下巴听他们两个说完,出言问了一句:“要画多久?”
天曜想了想:“至少要两个时辰,画完要用晚膳了。”
宁曦月:“……”
说得好像你需要吃饭一样。
尹修离从善如流地笑道:“不知臣可有这个荣幸品尝到摄政王亲手烹饪的佳肴?”
宁曦月:“……”
你们两个一见如故是吧?
她伸手虚点点尹修离,又横了一眼天曜:“我得先回府去找一下宁一,互市的事情不容有失,早确认比较好,回来再给你们两个做饭。”
天曜目送她出门,待确认她离开蓬莱后,才找出一张展幅极大的白宣,扬手一抖铺在地上。他提了笔,褪去鞋袜,赤足走上宣纸,蹲**,落下了第一笔。
尹修离站在宣纸之外,垂头观看。
待整堵编钟的框架画完之后,天曜顿了笔,直了直腰,微微偏侧过头:“泽诚此来蓬莱,不单是为了这堵编钟吧。”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尹修离的回应,只笑了笑,笔下继续。
过了半晌,尹修离才回道:“我来,想见一见你。”
他对己没用谦称,对天曜也没用尊称,天曜唇边的笑却越发明显,他画完当前这笔,直起腰转过身,面向挺拔而立的尹修离,竟微微低头。
“我也想见见你,对你道一声谢。”
尹修离一怔,随即意识到他在谢什么,紧绷的脸柔散而开,低声说:“她以国士待我,我岂敢不以国士报之?况我受一人之托,要照拂看顾她一生,她既已得遇良人,我自是要见见的。”
见见这个,重过她与君扬多年青梅竹马情谊的人。
天曜懂了他话中未尽之语,眼中晃过片刻冷意:“君扬并非良配,当然这话并不是出于我对私情的私心,而是……他们不适合。”
是真的不适合。
尹修离对此深以为然:“先帝还在的时候,我曾以为两人能走到一起,而等我真的入了朝堂才发现,皇上和摄政王竟是被端王和丞相压迫着才站到了一起。而一旦失去外力压迫,以他们两人的性格,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两人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宁曦月虽为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君扬而把过往恩怨一肩挑起,但总归是被杜言算计着埋下了隐患。
杜言看似被逼离京,但也顺势以退为进,让两人最大也最致命的矛盾逐渐显现成形。
宁曦月我行我素,性子激烈,一往直前,而君扬较她处事颇敛,守正秉中,疑虑重重。
这本无所谓对错,但作为君臣、作为盟友,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善终。
想来当两个孩子的秉性风格初现端倪的时候,君泓就已经调整棋局,逼得有心变舵的杜言与他不得不并辔而行了吧。
天曜持笔在宣纸上随意而立,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低沉,在外面呼啸的北风中有些模糊:“帝王之心大多凉薄,终局难免伤人伤己。”
“君扬伤己我不管,但她会难过。”
尹修离眼波动了动,垂眸立了良久才开口:“我此次来,也是受先端王君泓所托,多谢神上二十余年前出蓬莱相救宁氏遗孤之恩。”
天曜闻言盯住尹修离,见他慢慢抬头,毫无畏惧地直视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字清晰而缓慢地问道:“只是,端王有一事不明,神上自开国以来未曾过问皇权交替,未曾过问宁府兴衰,为何会对一襁褓女婴青眼相加?”
天曜挑唇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道德经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天下之事皆如此,这世上有光就有暗,有天就有地,有日,就有月。神上,您说呢?”
此时的尹修离已经褪去了霜天晓月的清雅,周身满是锋芒毕露的凌厉,天曜却在这一声声可称得上是大不敬的质问中感受到了从心底而生的开心。
为宁曦月有这样一个挚友、一个兄长而开心。
“修离,”他温和而亲切地叫了尹修离的名而非字,“你说这个问题,曦月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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