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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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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街依旧车水马龙。

全邵南最有名的红糖铺十年如一日的门庭若市,抱着空玻璃罐排队的小孩和妇女吵嚷着说笑着;旁边的茶楼一群身着粗麻长衫、说话拿腔拿调的先生们进进出出;街角推着黄木车、眉眼弯弯笑盈盈的少女正在叫卖最新鲜的桂花糕和莲子冰粉;悬着金字黑底牌匾的徐记当铺中仍有穷光蛋在同店小二讨价还价、分文必争。

而绕过街角不过几步,曾经一家水果店的老板赚足了回乡的本钱与体面,飘飘然地撂挑子走人,店面继而被一位海归商人买下,大张旗鼓地修缮扩建一番后,开始供应咖啡、牛奶、白吐司、面包圈等西洋饮品茶点——这精明老板想必是狠赚一笔的,自从开业这“蓝星西餐厅”日日座无虚席,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满心欢喜地趋之若鹜。

挤在一堆裹在米色或驼色或鼠灰色高领风衣的男人和他们没什么腰身却硬要将自己塞进丝绸旗袍的太太们中间,陈又骞感到非常掉价且不自在。而这上好之事的提议者杨子坚,正兴致勃勃地、装模作样地优雅地小口抿着咖啡。

“味道如何?”陈又骞面无表情又漠不关心地问道。

杨子坚握着奶白色马克杯,上上下下打量着,最终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道:“唉,果然舶来品到了中国就本土化——这咖啡半点香浓醇厚也无,和不咸不淡的茶根本没什么区别,岂有此理!”

陈又骞轻轻垂眸,盯着餐盘中简单得有些寒酸的白吐司和歪歪扭扭的煎蛋,着实提不起任何食欲。他缓缓地打了个哈欠,但四周嘈杂的议论声与大笑声却恶狠狠地驱走了那几分困意。

于是在杨子坚第五次忍耐着捧起瓷杯和白开水味咖啡时,陈又骞兀自起身,越过混乱人流步出西餐厅,只冷冷丢给他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陈又骞在西餐厅门口无所事事地站了片刻,他一直深以为这座小城的春秋不过是旧房覆上新瓦、店铺取代店铺、孩童长成少年,而此时环视四下川流不息的陌生人们,他倏然惊觉邵南已不再是他的邵南。

记得当年那些漫长到足以挥霍的傍晚,他会靠在任府院子里那棵古桂树上教任正翕背诗。小正翕其实对他所说的那些佶屈聱牙的诗词并无半分兴趣,只是一贯地喜欢黏着他。

倘若陈又骞诵读完一首诗,叫任正翕去背,他多半就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一脸可怜巴巴地将最简单的句子磕磕绊绊重复两边,轻车熟路地装着乖巧。

任正翕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一首词,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大抵是因为这句最直白、押韵又有趣,兴许还有点蒙昧的孩子对故里原始的依恋。只是他总是记不住那下半阙,尤其是最后两句——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他沉默着,沿着大路走到了与苏街与邵阳路交汇的那个十字路口。

路口中心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着一个瘦削的男孩,深绿色布衣像面粉袋子似的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他则夹着厚厚一沓报纸,挥着胳膊叫卖,尚还生涩声音被淹没在人海。

陈又骞徐徐走过去,从口袋中拿出两个铜板,拍了拍男孩的肩道:“来份申报。”

男孩小心地捏起铜板,滑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快速地用手指捻起一份还带着些许油墨味的申报递给陈又骞。

陈又骞:“谢谢…”

还未待他话音落下,旁边便蓦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急不可耐的、热情难挡的声音:“哎呀,竟是陈先生——好久不见啊!”

陈又骞闻声转过头,只见在离自己不过三五步的地方立着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宽厚而高大,两枚玉蝶薄的金边镜框夹着那很大的鼻子,玄色长衫的扣子颇讲究地坚持系到最上面那个,完全是知识分子的标准装扮。

陈又骞无言地同那人半真半假含笑的双眼对视,或许在辨别这笑中藏的尖刀,亦或许只是在回想他的姓名,总之过了许多秒,陈又骞才严肃又郑重地缓缓点了点头,同他寒暄道:“好久不见,朱先生。”

——此人正是杨桥朱家长子、陈又骞的多年同窗朱启厚。

“可不是嘛,”朱启厚浓眉微挑,一个标准得无懈可击的微笑在他方正的脸上滑开,“这十年来,陈先生也算是在外功成名就,如今也是光荣归乡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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