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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昭同。”他侧过身去,唤她。
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她不安地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认真地以眼神回应他,示意她在认真听着。
“我明了你一直强调的,你我的分歧了,”韩非眉眼带笑,写着如释重负,“你并不爱强求,但也从未放弃过追求一个更好的环境,或者明确一下,更,多元的,自由的,黔首更幸福的,韩国。”
从韩非嘴里听到那么现代化的词汇,让她略微有点出戏,但嘴角却不经意地翘起来。
“而你觉得我总会朝着集权,朝着峻法严军苛政强国的方向一路走下去,因为你并不否认它在此时是有效的,所以你感到,矛盾和痛苦,”他若有所思,并努力地切换为她的口吻,“并且,出于你的谨慎和责任心,你并没有将你不成体系的思考都加诸我。然,你曾见过那样富足祥和的世界,看着而今满目疮痍诸国攻伐征战,你感到无力,甚至是罪恶感。”
她抬手捂住脸,闷闷道:“太过分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我是你文章里批判的对象吗!”
韩非神情一软,笑道:“然,五蠹俱全也。”
虽说一贯地别扭……但,她是在表示赞同。
想了想五蠹之说,宁昭同悲伤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那,同同,我们或许并非是不可调和的,”韩非看着她,神情诚恳,“你永远向往着前方,却也脚踏实地。如此固然会让你很多时候止步当下,但……罢了,你总是不习惯依赖别人,可是,你为何不能对我多一点信心?”
看她眼里又蕴起了泪意,韩非赶紧将话题转向。
她吸了下鼻子:“我没事,你继续说。”
“我是想说,其实不必先画出要走的路,”他沉进水里,仰头望着天花板,“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走上这一条路并非为我自身——或许主要不是为了我自身,那么,我们的理想又怎么会不一样呢。”
他伸出手,拈过水面的梅花瓣,声音有点轻:“而这一程里,或许我们的看法、方法会有差别,但你要相信你对我的影响啊。你或许不相信,说起来我也很难相信,我迈出这条路的第一步,是因为那个护你一生的承诺。”
“罢了,都是旧事。倒是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侧过头,“卫秋说,嗯,大约也不是他说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同同。”
他神情郑重:“前鉴已有,衣冠已正,我只差你了。”
“你愿意留下来吗?帮我审视自身,明清得失。”
“留下来,做我的镜子。”
“我们一定,会走向同样的终点。”
“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
她总是这么容易就被触动情怀,或是三言两语,甚至是一个眼神,更甚者,只需要“韩非”这个名字。
她想起他们其实很早前就讨论过“信任”的,大约是在明广死在她手下的那天,又或许更早,在去年那个雪夜,他说要护她此生周全。
他每次都深情而诚恳,而她却,从未真的信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相信他?
——其实答案已经很分明了。
她胡乱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低声,语速有点快:“我未同您细讲过我的家庭吧?我父母秉持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傻逼教育方法,从不与我讲述怎么去面对我的任务,美其名曰让孩子自己探索世界,以最大限度地保持创造力。但是他们自诩是有身份的人,为了体面,在我茫然和做错的时候用冷暴力和暴力对待我。我几乎是在义务教育里完成了破碎的对自己人格的建构,很幸运地,至今还没出什么大篓子。”
韩非呼吸微微一窒,这是他所缺失的部分,但她的描述仍然让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压抑。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继续道:“幸运的是那是个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书本教会了我反思和内省,也给了我冲破桎梏的勇气。我依旧亲密地称呼着他们,但会因这样的至亲至疏而感到不适的已经是他们,而不是我了。”
她勾了一下唇角,眉眼掩在阴影里:“也算一场胜利吧,虽然战线太长,结果也足够惨烈,让我在很长时间内都对亲密关系保持最深的谨慎和忌惮。好在那时我业已成年,足够承受这样的代价……以及,我身边有了一些,愿意用真心来改变我的人。”
韩非闻言,轻声问:“是那位军人吗?”
像是意识到他很在意,她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他是后来的事了,我说的是我师兄,你还有印象吧。”
韩非点点头。
“虽然说不能什么都责怪原生家庭,但他确实和我一样有过家庭的创伤。他家是高——你就把他看成陈碧渠吧。他父亲从小家暴他母亲,各方原因又离不了婚,让他一直又惧怕又厌恶他的父亲,直到我们一起从叙利亚回来。”
“叙利亚?”
“一个……战场,”她眉头跳了一下,手滑到他的肩上,捏住他的肩头,像是在寻求什么支撑,“在那里,我受到了最猛烈的冲击和解构。”
她垂下眼睛:“或许您已经习惯了人的生死,但我一直生活在那样和平安稳的国度,过着丰饶富足的生活,每天谈论的是人的自我实现,面对的最残酷的事情就是长辈的寿终正寝……我真的想不到,原来人命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拆解后的骨肉价值还比不上一只老弱的狼。”
“这样的冲击对我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创伤,比身上的枪口都要来得深,以致我一度有轻生的念头——我便是在此刻遇到聂郁的。”
陌生的名字,但他瞬间就明白了是在指代谁。
“他的纯粹与坚定令我有一种安全感,不是关乎一身安危,而是他们这样的存在让我知道我的思考还是有意义的,我应该继续下去。或许说,他们还在为能让我们做这样的思考而努力着,我应该为此而坚持,”说到这里,她抬头与他对视,“至此,我以为我余生已经完满再无所求,可惜,生命终究是太脆弱的东西。”
她视线发散,像是透过他望向很远的远方。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然而我为了一些人的坚持,还要执意做着野蛮的事,竟然也不曾有半分羞愧……”她轻声道,“有时候我也会宿命论地想,我死后来到这样一个战争频发的时代,是不是就是让我能有一个机会改变些什么,当然或许是再一次的惩罚也不一定。所以,您说得对,我是无力,所以选择疏离,并因此心怀罪恶感。”
韩非抬手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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